——
花厅里药香袅袅。
陇母的脉象圆滑如珠,李中秋刚收回手,却见对方反手握住她:"好孩子,这双手救过多少人?"
翡翠镯子顺势套进李中秋腕间,凉得她一颤。
"母亲,"陇邦忽然出声,"她不喜欢这些。"
"胡闹!"屏风后转出戎装老者,肩章将星凛冽,"陇家媳妇怎能没有传家镯?"
厅内死寂。李中秋忽觉腕间镯子重若千钧——这是陇家宗妇的信物。
陇邦突然抓起她戴镯的手:"父亲看清楚了。"他指尖点在她虎口的针茧上,"这双手不戴镯子,照样能执掌陇家。"
"邦儿!"陇母惊呼中,李中秋猛地抽手——
"啪嗒!"
玉镯砸在青砖上,碎成三截。
后院茶室蒸腾着白雾。
陇父将茶盏推给李中秋:"李家济世堂的银针,救过先总统的命。"他忽然抬眼,目光如刀,"你祖父没告诉你?"
李中秋指尖发凉。她当然知道——当年祖父因拒绝为军阀制毒,才导致李家被逐出权力中心。
"陇帅想说什么?"
"婚约是假的。"陇父啜了口茶,"但刚刚你摔镯子时,我儿子护你的样子…"他放下茶盏,"是真的。"
门外突然传来陇邦带笑的声音:"中秋大夫——"
李中秋下意识回头:"怎么了陇邦?"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怔住。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名讳,清凌凌三个字,惊落了檐角栖雀。
陇邦耳尖漫上薄红,突然大步走来,将油纸包塞进她怀里:"城西新炒的栗子…趁热。"
滚烫的栗子隔着纸包熨贴手心,李中秋低头掩住唇角笑意。却听陇父冷哼:"混账东西,栗子比传家宝重要?"
陇邦抓了颗栗子剥开,金黄油亮的栗仁放进李中秋掌心:"她不爱戴镯子,我爱剥栗子,正好。"
暮色染红窗棂时,周景明翻墙递来紧急密报。
"松本买通了《沪报》,明天头条说您假结婚…"话音未落,李寒章握着卷轴从月洞门转出:"巧了,我约了《申报》主编吃茶。"
卷轴哗啦展开——竟是婚书!
"两姓联姻"的标题旁,李中秋与陇邦的名字并立,一个清隽如竹,一个遒劲如剑。
"好字!"周景明脱口而出,眼睛黏在李寒章执卷的指节上。
李寒章推眼镜的手顿了顿:"周副官懂书法?"
"不懂。"周景明突然抽走他腰间钢笔,在婚书空白处唰唰签字,"但见证人总得留个名儿!"
墨迹未干的"周景明"三字歪扭地挤在"李寒章"的落款旁,像把匕首插进诗卷。李中秋终于笑出声,陇邦趁机把剥好的栗子塞进她嘴里。
甜糯香气弥漫开的刹那,松本的子弹正射穿报社窗玻璃——可惜晚了。明日全上海都会看见,陇少帅与夫人共分一包糖炒栗子的婚照,栗子壳还堆成小小的心形。
——
陇家老宅的夜晚静得出奇。
李中秋躺在陌生的雕花拔步床上,盯着帐顶的缠枝纹发呆。
——她竟然真的答应了这场婚约。
更荒唐的是,她竟然在认真思考,如果陇邦现在推门进来,她该用哪根银针扎他。
“——中秋?”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唤,低沉的嗓音混着夜风,惊得她猛地坐起身。
“你睡了没?”
是陇邦。
李中秋下意识拢了拢衣襟——她穿着素白寝衣,长发散着,连发间的银针都卸下了。这副模样,绝不该让外人看见。
可门外那人,现在算是“外人”吗?
“……有事?”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冷淡。
门缝下透出的烛光晃了晃,陇邦的影子投在纸窗上,修长挺拔。
“我…拿床被子。”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客房冷。”
李中秋挑眉。
——陇家老宅的客房会缺被子?
她刚想戳穿他,却听见门外一声轻咳,像是陇邦自己都觉得这借口拙劣,又低声改口:
“算了,我其实是想问你……”
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后半句模糊在夜风里。
李中秋鬼使神差地下了床。
门开了一条缝。
月光如水,陇邦站在廊下,身上只披了件墨色绸缎睡袍,衣带松松系着,露出一截锁骨。他手里拎着盏玻璃风灯,暖黄的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眉目如画。
——和平日里那个张扬跋扈的少帅判若两人。
李中秋呼吸一滞。
陇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也怔住了。
——她散着长发,素白寝衣被夜风拂动,勾勒出纤细腰线。没有银针,没有冷脸,只有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夜风穿过回廊,吹得风灯里的火苗轻轻摇晃。
“你刚才…想问什么?” 李中秋先开了口。
陇邦喉结动了动,突然把风灯往她手里一塞:“算了,明天再说。”
他转身要走,李中秋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袖角。
绸缎冰凉顺滑,她指尖一颤,又立刻松开。
陇邦回头看她,眸色深得像墨。
“被子。” 李中秋别开脸,指了指隔壁房间,“自己去拿。”
一刻钟后,李中秋抱着锦被回来,发现陇邦还站在原地。
风灯搁在廊凳上,他倚着朱漆柱子,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是婚书里夹的“压箱钱”。
见她回来,陇邦直起身,接过被子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碰到她的手。
“谢谢。” 他低声道。
——陇少帅居然会说“谢谢”。
李中秋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睡袍领口微敞,隐约可见结实的胸膛。她忽然想起码头那夜,他浑身是血却仍死死攥着密函的样子。
“伤口…还疼吗?” 她轻声问。
陇邦摇头,忽然笑了:“中秋大夫这是关心我?”
——他又叫她“中秋”了。
不是“李大夫”,不是“未婚妻”,而是她的名字,亲昵得像是唤过千百遍。
李中秋耳尖发烫,转身就要回房,却听见身后“哗啦”一声——陇邦怀里的被子散了,铜钱滚落在地。
两人同时弯腰去捡,额头“咚”地撞在一起。
“嘶——”
陇邦捂着额头,却先伸手去揉她的:“疼不疼?”
他的掌心温热,指腹有枪茧,蹭过她皮肤时带起一阵战栗。
李中秋猛地后退半步,心跳如雷。
陇邦也僵住了,手悬在半空,半晌才低声道:“…晚安。”
李中秋辗转反侧到半夜。
一闭眼就是陇邦站在月光里的样子——墨色睡袍,凌乱黑发,看向她时专注的眼神。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却听见窗外极轻的“咔哒”声。
——有人!
银针瞬间滑入指缝,她悄声下床,贴着窗缝往外看。
陇邦坐在廊下石阶上,手里捏着那枚铜钱,正对着月光反复摩挲。
他换了姿势,睡袍衣摆散开,露出修长的小腿。夜风拂过,吹乱了他的发,也吹散了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中秋。”
他对着虚空轻唤,像是练习了千百次。
李中秋屏住呼吸。
铜钱在月光下泛着柔光,陇邦忽然将它贴近唇边,极轻地吻了一下。
——那是婚书里的“压箱钱”,寓意“同牢合卺,永结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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