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婚约

——

花厅里药香袅袅。

陇母的脉象圆滑如珠,李中秋刚收回手,却见对方反手握住她:"好孩子,这双手救过多少人?"

翡翠镯子顺势套进李中秋腕间,凉得她一颤。

"母亲,"陇邦忽然出声,"她不喜欢这些。"

"胡闹!"屏风后转出戎装老者,肩章将星凛冽,"陇家媳妇怎能没有传家镯?"

厅内死寂。李中秋忽觉腕间镯子重若千钧——这是陇家宗妇的信物。

陇邦突然抓起她戴镯的手:"父亲看清楚了。"他指尖点在她虎口的针茧上,"这双手不戴镯子,照样能执掌陇家。"

"邦儿!"陇母惊呼中,李中秋猛地抽手——

"啪嗒!"

玉镯砸在青砖上,碎成三截。

后院茶室蒸腾着白雾。

陇父将茶盏推给李中秋:"李家济世堂的银针,救过先总统的命。"他忽然抬眼,目光如刀,"你祖父没告诉你?"

李中秋指尖发凉。她当然知道——当年祖父因拒绝为军阀制毒,才导致李家被逐出权力中心。

"陇帅想说什么?"

"婚约是假的。"陇父啜了口茶,"但刚刚你摔镯子时,我儿子护你的样子…"他放下茶盏,"是真的。"

门外突然传来陇邦带笑的声音:"中秋大夫——"

李中秋下意识回头:"怎么了陇邦?"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怔住。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名讳,清凌凌三个字,惊落了檐角栖雀。

陇邦耳尖漫上薄红,突然大步走来,将油纸包塞进她怀里:"城西新炒的栗子…趁热。"

滚烫的栗子隔着纸包熨贴手心,李中秋低头掩住唇角笑意。却听陇父冷哼:"混账东西,栗子比传家宝重要?"

陇邦抓了颗栗子剥开,金黄油亮的栗仁放进李中秋掌心:"她不爱戴镯子,我爱剥栗子,正好。"

暮色染红窗棂时,周景明翻墙递来紧急密报。

"松本买通了《沪报》,明天头条说您假结婚…"话音未落,李寒章握着卷轴从月洞门转出:"巧了,我约了《申报》主编吃茶。"

卷轴哗啦展开——竟是婚书!

"两姓联姻"的标题旁,李中秋与陇邦的名字并立,一个清隽如竹,一个遒劲如剑。

"好字!"周景明脱口而出,眼睛黏在李寒章执卷的指节上。

李寒章推眼镜的手顿了顿:"周副官懂书法?"

"不懂。"周景明突然抽走他腰间钢笔,在婚书空白处唰唰签字,"但见证人总得留个名儿!"

墨迹未干的"周景明"三字歪扭地挤在"李寒章"的落款旁,像把匕首插进诗卷。李中秋终于笑出声,陇邦趁机把剥好的栗子塞进她嘴里。

甜糯香气弥漫开的刹那,松本的子弹正射穿报社窗玻璃——可惜晚了。明日全上海都会看见,陇少帅与夫人共分一包糖炒栗子的婚照,栗子壳还堆成小小的心形。

——

陇家老宅的夜晚静得出奇。

李中秋躺在陌生的雕花拔步床上,盯着帐顶的缠枝纹发呆。

——她竟然真的答应了这场婚约。

更荒唐的是,她竟然在认真思考,如果陇邦现在推门进来,她该用哪根银针扎他。

“——中秋?”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唤,低沉的嗓音混着夜风,惊得她猛地坐起身。

“你睡了没?”

是陇邦。

李中秋下意识拢了拢衣襟——她穿着素白寝衣,长发散着,连发间的银针都卸下了。这副模样,绝不该让外人看见。

可门外那人,现在算是“外人”吗?

“……有事?”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冷淡。

门缝下透出的烛光晃了晃,陇邦的影子投在纸窗上,修长挺拔。

“我…拿床被子。”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客房冷。”

李中秋挑眉。

——陇家老宅的客房会缺被子?

她刚想戳穿他,却听见门外一声轻咳,像是陇邦自己都觉得这借口拙劣,又低声改口:

“算了,我其实是想问你……”

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后半句模糊在夜风里。

李中秋鬼使神差地下了床。

门开了一条缝。

月光如水,陇邦站在廊下,身上只披了件墨色绸缎睡袍,衣带松松系着,露出一截锁骨。他手里拎着盏玻璃风灯,暖黄的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眉目如画。

——和平日里那个张扬跋扈的少帅判若两人。

李中秋呼吸一滞。

陇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也怔住了。

——她散着长发,素白寝衣被夜风拂动,勾勒出纤细腰线。没有银针,没有冷脸,只有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夜风穿过回廊,吹得风灯里的火苗轻轻摇晃。

“你刚才…想问什么?” 李中秋先开了口。

陇邦喉结动了动,突然把风灯往她手里一塞:“算了,明天再说。”

他转身要走,李中秋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袖角。

绸缎冰凉顺滑,她指尖一颤,又立刻松开。

陇邦回头看她,眸色深得像墨。

“被子。” 李中秋别开脸,指了指隔壁房间,“自己去拿。”

一刻钟后,李中秋抱着锦被回来,发现陇邦还站在原地。

风灯搁在廊凳上,他倚着朱漆柱子,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是婚书里夹的“压箱钱”。

见她回来,陇邦直起身,接过被子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碰到她的手。

“谢谢。” 他低声道。

——陇少帅居然会说“谢谢”。

李中秋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睡袍领口微敞,隐约可见结实的胸膛。她忽然想起码头那夜,他浑身是血却仍死死攥着密函的样子。

“伤口…还疼吗?” 她轻声问。

陇邦摇头,忽然笑了:“中秋大夫这是关心我?”

——他又叫她“中秋”了。

不是“李大夫”,不是“未婚妻”,而是她的名字,亲昵得像是唤过千百遍。

李中秋耳尖发烫,转身就要回房,却听见身后“哗啦”一声——陇邦怀里的被子散了,铜钱滚落在地。

两人同时弯腰去捡,额头“咚”地撞在一起。

“嘶——”

陇邦捂着额头,却先伸手去揉她的:“疼不疼?”

他的掌心温热,指腹有枪茧,蹭过她皮肤时带起一阵战栗。

李中秋猛地后退半步,心跳如雷。

陇邦也僵住了,手悬在半空,半晌才低声道:“…晚安。”

李中秋辗转反侧到半夜。

一闭眼就是陇邦站在月光里的样子——墨色睡袍,凌乱黑发,看向她时专注的眼神。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却听见窗外极轻的“咔哒”声。

——有人!

银针瞬间滑入指缝,她悄声下床,贴着窗缝往外看。

陇邦坐在廊下石阶上,手里捏着那枚铜钱,正对着月光反复摩挲。

他换了姿势,睡袍衣摆散开,露出修长的小腿。夜风拂过,吹乱了他的发,也吹散了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中秋。”

他对着虚空轻唤,像是练习了千百次。

李中秋屏住呼吸。

铜钱在月光下泛着柔光,陇邦忽然将它贴近唇边,极轻地吻了一下。

——那是婚书里的“压箱钱”,寓意“同牢合卺,永结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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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银针抵过江南秋
连载中失重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