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是不需要休息的，但为了消磨无人的时间和记住自己曾经是人，诸伏景光还是每日习惯性的入睡。本质上花复暄也无需睡眠，但容色昳丽的白发青年一卷毯子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把柔软的床让给了三年没感受过脚踏实地滋味的某位。
诸伏景光：啊、这么说，他还挺贴心的。
他难得睡了个好觉，虽然作为鬼魂的他很难定义这是否算睡眠，毕竟在失去身体之后，一切生理活动都全然停止了。早上醒来的时候，花复暄站在笼罩朦胧细雨的天台里，伸手去接坠落水滴。
“下雨了？”
诸伏景光飘到他身边，在三年前失去自己真正能被称之为活着的躯壳后，他才知道人的魂魄有多轻盈。就连他这样为正义满手鲜血的罪人，也是轻过一片鸿羽的，可到底比一颗心脏的重量沉。
这个世界没有神明。
白发青年看他一眼，肩颈清瘦素约若削，站在那里便如朗月入怀。诸伏景光恍惚一瞬，好像看见多年前自己的哥哥站在那里，又很快便回过神。
他听到一句应答：“嗯，下雨了。”
“但事实上，亡魂并不怕日光——。”花复暄停顿半晌再度开口，嗓音依旧如水冻冰，“魂魄又并非至阴至寒的邪物，哪有一触金乌便消散的道理？”
“凡人怕死，因而捏造鬼神。”青年侧首露出的半张面容端丽，又似同落雨飞花清艳，“你既知死亡并非尽头，也就不必道听途说些痴愚妄想了罢。”
酒店房间内有用以装饰的干花，花复暄从瓶中抽出干枯枝条，掌心中有浅淡药香化开。早已了无生机的枯枝转眼间勃发，在他掌心变成一捧鲜嫩娇艳的浓彩花木。诸伏景光看到这违反常理的一幕瞪大了眼，又见青年随手将这捧花扔在地上。
他有些疑惑地对上花复暄的视线，随即察觉到自己被人拽了一下。白发青年整个人的重量压在花枝上，那含苞的重瓣仍娇嫩欲滴，托着他们两个凭空飘了起来。诸伏景光抬手按住太阳穴，怀疑自己误入了霍格○兹巫师骑着扫帚赶路的片场。
花复暄倏而道：“你应该不恐高？”
诸伏景光苦笑：“这和恐高有关系吗……”
姿容昳丽的青年抬手在风中一抓，瑰丽金蓝白三色丝线交错成图景，诸伏景光扫过一眼就明白这是张东京地图。花复暄此刻带着他悬在十七层楼高的半空，出言宽慰道我考了高空御物许可证。
诸伏景光：“那是什么？”
花复暄：“类比你们的驾照。”
“在我们法定的义务教育的范畴内，大家都要学铭文通记和详解，还有玄学的使用规则以及理论的基础应用。”白发青年慢条斯理地解释，口中道出的话却荒谬绝伦，“成年才能考高空御物证呢。”
诸伏景光很想说这难道是事情的重点吗，虽然日本以多出疯子神经中二病闻名，但这些东西拿出去跟人讲也会被当作精神失常的。毕竟所有人平等的当着社畜，哪怕是公安——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作为公安——大量繁杂又需谨慎隐秘的工作只会让他第一时间对此警惕起来，而非相信其真实性。
他的同期萩原研二是个不走寻常路的，降谷零这些年开车也愈发狂暴起来，但被人带着在天上飞还是头一回。诸伏景光自杀死了三年，困在天台一千个多日夜，再轻盈的灵魂也无法飘往高天。
花复暄温和从容道：“主要是，我是个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黑户，如果用诸伏君你的名姓——。我想无需猜测，大抵会立刻被不知哪方先找上门吧。”
诸伏景光哑然：“你昨天还开了酒店的房间。”
于是青年笑了笑，说，但你对我的手段似乎有点意见。诸伏景光心道你一定要在这么奇怪的地方体贴吗，如果我还活着眼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送进公安监狱里去，但他此刻确实是个死人。
他把话头咽了回去，换了别的问话，比如那家咖啡厅还有别的特色招牌菜吗？花复暄有些讶异地看向他，诸伏景光深深叹了口气，说我厨艺其实还可以的，有机会的话做一顿饭请你尝尝怎样。
“行啊。”
花复暄听了他的话应着，在一条颇为隐蔽的巷子里按剑落地，绕身风雪无声散去。诸伏景光明智的没询问那是什么，作为卧底搜查官的准则其一就是收起多余好奇心，哪怕这位从初遇开始就看起来脾气不错，他当年还演的是温和型变态呢。
他忽然开口说，你其实没有打算吧，青年回眸看人一眼。花复暄满头发丝如雪，却全无耄耋老者行将就木的暮气，苍湛蓝眸冷冽如冰川。他轻飘飘丢下一句是啊，不知从哪拎出一把长柄伞，黑绸伞面投下阴影遮住眉眼，连神情也晦涩不明。
推荐里的波洛咖啡厅近在眼前，诸伏景光却一阵心悸，花复暄说他灵感挺高的话言犹在耳。白发青年踏过湿漉漉的柏油街道，像一道能被风吹散的影子，唯有耳垂一枚红宝石钉扣似谁心头血。
紧接着挂着营业牌的玻璃门被推开，清脆铃声响彻整间店面。店内似乎没有客人，仅有闲谈感慨下雨天的两位店员。时间罅隙就在某一瞬被拉得极长，仿佛过了几千几万年，天地疏星也荒凉。
进门的青年面色不改，抬手合拢手中的伞，被雨浸成微湿的发丝贴在颊上。那名女性服务生看起来尚且惊讶，另一位金发店员已经带着笑容迎了过来，开口询问道，您是来波洛来用午餐的么？
花复暄对上那双紫灰眼眸，不动声色便已是极致的居高临下，过往曾有过的相遇和信任以及熟识被揉碎了咽回去换上陌生人的假面。他一时心血来潮，好在亡魂不会以最不堪姿态同故人相见。
他微笑道：“我不过一介旅客，看到推特上说这家店的招牌三明治很好吃，于是决定过来尝一下。”
白发青年目光平静，从对方脸上落在身前写着名姓的店员牌上：“我来的不是时候吗，安室君？”
安室透也笑：“怎么会呢，只是雨天访客相对比较少些。客人愿为店里的菜品买单，是我的荣幸。”
花复暄唔了一声，找了个贴着窗户的位置，他能看到对面未曾拉开的座椅上，漂泊三年的亡魂在恍惚中落座。诸伏景光拼命用尽全身力气才压抑住喉中哽咽，然而他的浑身颤抖和面上神情已然坦诚向人说明一切。无法遮掩，任谁也做不到。
白玉京的龙神何其敏锐，更看过这人将自己架在绷紧的弦上任火舌舔舐的一生，并无拆台再捅一刀的打算。话音乘风雪落在猫眼男人耳畔，这是只有他二人方知的隐秘对谈，花复暄说稍微放松点啊，又不是带你来见人最后一面吃断头饭的。
诸伏景光张了张口：“我不是怕魂飞魄散……”
他只担忧故人当面，不能再复相见。
可细一想，这已是很好的结局，如果他真的出现在零的眼前——。公安和组织都一定会下命令不留余力的追捕他，已经奔赴黄泉的亡魂怎可能有朝一日回到人间？他无法解释，也不能说明真相。
他不可能将花复暄也架在火上。
青年又笑了一下，转过头对来人道谢，上挑狭长凤眼宁和似汪洋。安室透恍惚半晌，却不知故友就在身旁。齿关打颤寒意攀骨，诸伏景光对面前的白发青年说：“你就是故意的，花、复、暄。”
被喊了名字的人眯起眼，转瞬片刻之间便如出鞘凛锋，险些令安室透警报拉满。然而这般气场刹那就烟消云散，快到仿佛只是错觉，但卧底七年的卧底搜查官相信自己的直觉。此人必不简单。
但就算是公安头子，想破了脑袋也没法猜到非科学的某些可能，比如亡者复返人间。他在店里打扫卫生，余光有意无意注视着靠窗那桌。可惜到了看不出异样，也不知有旧日亡魂哽咽不能言。
“味道确实不错。美乃滋加了味增，生菜过了温水保持口感，面包切边蒸过了。”花复暄咬了一口就道出其中奥妙，又温声问道，“你要尝一块吗？”
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关于空气也会进食的研究报告？”
“不会的。”
青年打了个响指，先前他见过几回的瑰丽线条再度浮现出来，在地面上交织成一道圆环。他语气轻快：“稍微用了一点幻术…唔，你可以理解为作用于你们凡人精神层面的障眼法，是很常见的。”
“就像市面上卖的那种便携阵纹纸。”他看起来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贴在合适的地方，能在外出时带来最大限度的隐蔽空间，灵力用尽或撕掉关窍封纸就能消散了。虽说也有单纯隔音和只遮挡视线的，但归根结底，都是铭文的变种叠加。”
猫眼男人哑然：“我有些好奇你的世界了。”
花复暄对他微笑：“毕竟神明垂青八千年。”
需知：高空御物证考完了也要考驾照的哦。
存在神明的世界违背誓言真有可能被雷劈捏.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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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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