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字言辞说的恳切郑重，江户川柯南却在某一瞬生出自我完全被看透的感觉。花复暄起身时仍与他对视，苍蓝的、海水一样的眼眸几乎要把人吞没。并非露出獠牙的野兽，溺水者呼救无声。
男孩轻轻地、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好在那自称花复暄的旅客没在波洛停留多久，榎本梓看起来甚至有点遗憾，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等人走后隐晦问过安室透，金发店员神情被发丝遮掩晦涩不明，道：“有好奇心是好事。”
这话就说的很巧妙了，如果公安真的知道背后有什么，他应该会勒令江户川柯南不听不看、不闻不问。然而眼下这态度…男孩接过他今晚和名侦探沉睡的小五郎的晚饭，心中差不多有了定夺。
飞鸟振起翅羽掠过浓暮，将将赶在夜色降临之前归巢，有阴影洒在花复暄发丝间。诸伏景光没有问他想做什么，青年却出乎意料地主动开口了。
“七岁的躯壳里，容纳了十七岁的灵魂。”
“以你们世界的水平，也算登峰造极。”
这话轻飘飘落下却如同炸开惊雷，诸伏景光瞪大了眼看向花复暄，后者只道：“过两天我打算去一趟长野。说起来——。要与我同行吗，诸伏君？”
长野。
有那么一瞬，诸伏景光分明作为鬼魂，周身却升起如芒刺在背的寒意。白发青年柔软发丝擦过鬓边，眯起眼注视着他。看似温和，又凉意十足。
他不得不点头说好。
再度踏上长野的地界时，诸伏景光是恍惚想要落泪的。他至死都没能回来看一眼的，故乡啊。不敢也不能，为崇高信仰浸身黑夜之人无处可去。
花复暄按剑——这次确实是剑——并非枯木逢春的一捧花枝。他落在人迹罕至的群山边缘，回首看了一眼幽邃深林，剑身清越铮鸣几声，消散了。
诸伏景光犹疑开口：“你……”
他跟着花复暄回酒店之后又吃了顿饭，青年言笑晏晏地说你毕竟在波洛一口没动，诸伏景光很想问那到底是为什么啊？但还是沉默着，将幼驯染做的餐点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净，只觉滋味寡淡。
花复暄对此却不甚在意，顺手又给他续了根香点着，竟令他有某种仍在人间的感受。声色触味俱全，并非饮血的刽子手，不是已死三年的亡魂。
然而、直至此刻，他站在长野的土地上。诸伏景光目之所及是肆意流云，一如洗碧的天空，还有孩提记忆里的群山深林。才发觉自己活了过来。
“嗯…。你很好奇，我为什么来这里？”
花复暄接过他未竟之言，沿着潺潺溪水往群山之外走去，澄白发丝在身后如同鸟羽蹁跹。可惜顺水飘来的不仅只有枯叶——。诸伏景光不经意间抬眼，便看到上游有惨白色的不明物体顺流而下。
“…那是什么？”
“我的目的。”
诸伏景光一时疑心耳朵出了问题，然而白发青年面容平静吐字清晰，甚至顺便扩了个句。他开口语调轻巧地说，这就是我来此的目的，诸伏君。
一片混乱中，前卧底搜查官CPU被干烧的大脑只能想到：他居然还用敬语，真是个有礼貌的人。
花复暄上前两步，半蹲时衣摆擦过潮湿青苔，指尖去碰冰冷溪水。诸伏景光下意识去拦，毕竟发现尸体的话还是别破坏现场，然而半透明的手穿过白发青年的肩胛骨，方才意识到自己是鬼魂。
然而意料之外的，冷冽凉霜扫过河溪，花复暄站在薄如纸张的冰面上。诸伏景光神情愕然，下一秒见人伸手轻触尸骸脖颈，眼底倒映些微血色。
花复暄在心底啧了一声。
临水照花，鹤衔青宵。
玉堂春暖垂枝，长风相迎捷羽。
梦回还。
他捻着指尖摩挲片刻，挥散一缕轻烟薄雾似的浮游水墨，倒映在眼里的唯有那点殷红。这年头用冷兵器杀人的几近于无，更何况还是这个看起来就不像致命伤的小口子，甚至四下里找不出喷溅的血。不像被洗掉了，只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花复暄估摸就算法医验尸，一时半会也猜不出这是什么。于是姿态从容地起身，凭空抓出一朵碧桃花，转头问诸伏景光：“你们的报警电话是？”
“……”
猫眼男人忍无可忍。
“在警方赶来之前，不要破坏现场。”
“算我求你。好吗。”
在场的唯一活人气定神闲，足尖点地落在岸上的动作悄无声息，河流在刹那如春溪化冻，川水潺潺涌流。他仍是温和散漫的姿态，舒展眉眼时如同流云逸散，手里毫不含糊地拨通了警方通讯。
当真看到基层警员赶来时，诸伏景光心中只能说五味杂陈。一方面他做了几年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虽然死了，另一方面他本职到底是公安，哪怕在死后经久——。他仍可以讲，信仰未曾改变。
龙神一双眼似笑非笑，唯见含雪蕴冰的凉。
花复暄没有骗诸伏景光，他确实是搞外交的，毕竟整个白玉京也就他比较像正常人。神仙也。尊神们的所思所想、一言一行，都是凡人蜉蝣一命中不可企及的群山远野。而他只能说稍微好些。
他是第一发现者，询问审查都是惯例。诸伏景光多年不在正规警察系统工作，卧底时期杀了多少人都不会悉数记录在案，因此看到这些流程时甚至生出片刻恍惚。紧接着，他意识到某个事实。
非常可怕、令他既恐惧，又欢欣的事实。
毋庸置疑，他的兄长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警察，以东**系第一的成绩考入警校。因此——。他后来查过，诸伏高明留守长野一隅，没有调去别处。
他的，多年未见的，兄长啊。
花复暄眼尾刀锋似的上挑，薄薄一层眼皮遮不住透亮海蓝虹膜，带笑侧首时看狗都深情。他注视着近乎惶然的猫眼青年，声调凉薄：“看着。诸伏景光。这是你必须面对的——。如果，你还想探查那些再也开不了口的人，夜夜入你梦魇的亡魂们那些以竟未尽之言背后真相，就必须平视命数。”
当事人缓慢反问：“我必须…一定…这样做吗？”
龙神笑了：“是。且观剧目罢。”
如果命运是一出荒诞戏剧，那诸伏景光一定没买票就进场了。此人一生命运多坎坷，少时父母因一场偏执的谬误死亡，好在遇到相伴十数年的幼驯染，又双双隐姓埋名进入乌鸦的巢穴，最终以鲜血为名姓作结。手里没票的人，总是坐立难安的等着检票员将自我驱逐，他没有补票的机会。
因此如今哪怕离场，只远远窥得一眼。
仍忧心忡忡、坐立难安，不知该摆出何种姿态。
但无论凡人如何抗拒，命运的车轮仍碾压过蝼蚁身躯，无情洪水将其吞没，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也随之落下。花复暄定定站在原地，与来者长久地对视，瞳中若藏星辉，又有春花似火。
良久后，那人开口：“您好，我是新野署的诸伏高明。”
“请问一下——。”他说，“是您报的警吗？”
龙神仍带笑意：“是我。此行本受一别旧地十数年的故人之托，前来观览风貌。不成想，竟遇到了这样的事。就算时也命也运也，只道无可奈何。”
他言辞温和恳切，诸伏高明却道：“你是华国人？”
“您真的很敏锐。”花复暄称赞对方，且默默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哪个世界都是，“但生死有常，真相并无国别之分。我之所见，应告予诸君，仅此。”
诸伏景光面无表情，觉得这二位聊天真不是一般人能听的，他只是Play的一环罢了。白发青年揶揄似的看了一眼身侧，清艳面容平静如初，又如朦胧飞花落雨。半晌后，他收回了促狭的目光。
离家太久的游子并不熟悉兄长工作的地方，如果作为苏格兰威士忌，他当然有无数种手段调查这里，但毕竟近乡情怯。花复暄无声长太息，想起狐死首丘、想到鹤归华表，有人身故不能归航。
诸伏高明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他看得出这位报警的第一发现者没有恶意，也乐于将自己知道的告知警方，但还是到处遍布疑点。作为华国人他有一名日本朋友没问题，但这位自称花复暄的青年太年轻了，为什么要往这近年来早已人迹稀少的长野群山去？也许与案件无关，但他确实起了些探究心思。只不过，眼下并不是个好时机。
他们俩作为警部和目击证人回了新野署，诸伏景光沉默地透过后视镜观察自家兄长，似乎与记忆中也没有太大差别。白发青年姿态平静，似乎没有半分自己即将进局子的自觉，明明是个黑户……
但是。诸伏景光想起他那完全不科学的能力和明显高于这个世界发展水平的技术，微妙地不知该如何开口。花复暄指尖轻轻敲了敲车内扶手，一下，再一下。经受过各种训练的卧底搜查官猛地反应过来，这是摩斯密码！他传递来的信息是：
「别怕。」
仔细想想，白玉京诸位尊神好像确实很适合跟诸伏高明聊天……
没关系，只是古文而已，景光酱~
龙神来的那个世界里，还有你根本听不懂的某些语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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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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