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看向蓝忘机越来越红的双眼,回想起蓝忘机的气场,外加大多数时候,对方从未给过自己多少好脸色的前提,饶是在乱葬岗上被怨气浸染了神魂,本应天不怕地不怕的魏无羡,也微微颤抖了下魂形,道:“蓝...二公子,你冷静一下,先把我放开呗?要不你再往后退一步?先给我个容身的地方?”
魏无羡站的位置不太好,他再往后退一步,就要连人带魂,完全暴露在阳光底下,刚才魏无羡只是被阳光照到一点,就全身烫到发疼,若他完全暴露在阳光下,魏无羡怕是真要当场被晒的魂飞魄散。
他好不容易离开了乱葬岗,说什么也要继续努力“活”下去。
魏无羡这么一说,蓝忘机才发觉,自己刚才一时情急,竟差一点忘了如今魏无羡的处境,他点头哑声道:“好。”随后他就这样抱着魏无羡,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魏无羡怀中还在流血的身体,嘴唇颤抖,有许多话想说,但还是没有开口。
蓝忘机刚才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好似是咬着牙、颤着声音说出来的,都生气到这份上,还要极力忍耐这样的魏无羡,饶是魏无羡平日里最痛恨蓝氏家规,此刻也不由在心里,暗暗赞叹姑苏蓝氏的涵养。
见魏无羡暂时安全,蓝忘机放下环抱住魏无羡的手,越过魏无羡后关好了窗户。
静室突然被黑暗完全吞没,一点阳光也透不进来,这于魏无羡而言不是什么问题,乱葬岗不仅比未掌灯的屋子黑太多,还有无时不刻躁动的怨气,如今静室里只是黑了下来,而魏无羡的夜视力本就很好,现在他身为魂体,看什么都如白日一样清楚。
只是苦了蓝忘机,他关好窗户走到了烛台旁,却不知该不该点灯。
魏无羡瞧见蓝忘机面露纠结,道:“蓝二公子,你若想点灯那就点呗,不用顾虑我,我站远一些应该没事的。”
说完,魏无羡为了让蓝忘机放心,同时也想让他们先保持一下距离,抱着自己的身体自觉地站远了一些。
蓝忘机虽修为极高,外出夜猎也去过许多极暗之地,此处又是蓝忘机自小到大居住的静室,可他方才亲眼目睹阳光光线,对魏无羡的魂体造成伤害,蓝忘机实在不敢想象,若是他一点灯,魏无羡突然消失在他面前,那他要如何是好。
魏无羡见蓝忘机依旧一动不动,再度劝说道:“蓝二公子,你别纠结这个呀?别说你从小到大外出除祟很多次了,你多少也看过一点话本故事吧?你何曾听说过,非人之物会畏惧房中普通的灯盏烛火?来来来,把灯点上,看在我等下可能要被你赶尽杀绝,亦或是轰出云深不知处的份上,再让我好好看你一眼,权当给我个怀念旧同窗的机会。咱俩数月不见,虽然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可上次咱俩还一起杀了岐山温氏的那只大王八呢,你对我不至于这么绝情的吧。”
蓝忘机勉强站稳脚跟,沉默着将烛火点燃。
魏无羡见那不住跳跃的火焰,好似对他没有恶意,就大着胆子上前一步。
看来话本上说的还是有点道理,魏无羡虽已死,可烛火并不会对魂体造成任何伤害。
魏无羡抱着自己的身体,就着烛火才看清静室的地上,东一道西一道全都是血痕,蓝忘机的白衣也从前胸到小腿处,沾满了凌乱无章的鲜血。
魏无羡再抬起头,就瞧见蓝忘机的脸色,实在是相当难看——额头似有青筋暴起,全身微微颤抖,眼眶泛红。这表情,跟当初魏无羡在藏书阁里,用春宫图逗弄蓝忘机,反而被他识破之后,并无太大区别。
魏无羡发誓,虽然两次都是魏无羡的错,可这一回真不是魏无羡故意为之,谁承想他居然能被蓝忘机,从乱葬岗上召唤回来?
但事情毕竟与魏无羡脱不开关系,他立刻诚恳道起歉来:“蓝二公子,真的十分抱歉,你别生气,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会帮你把静室清理干净!和我来之前一模一样!”
大话说出口是件十分容易的事,可魏无羡已灵力尽失,也碰不到阳间的东西,他总不能用怨气打扫房间吧?
几年前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的课上,讲的那一套怨气的理论,已经把姑苏蓝氏的老古板和小古板气得不轻了,他这次若是用怨气打扫蓝忘机的房间,蓝忘机还不得将魏无羡直接扫地出门?
现在要是晚上也就算了,可外面大太阳亮的很,蓝忘机召唤魏无羡回来的时间,简直不要太巧,魏无羡这要是直接出去,保准魂飞魄散。然后魏无羡的身体,没准会被蓝忘机和姑苏蓝氏直接挫骨扬灰。
魏无羡心中大喊不要,最难的乱葬岗都熬过去了,他才不要死在云深不知处!
好歹也让魏无羡待到晚上再走啊!
正当魏无羡纠结该怎么办,蓝忘机突然开口道:“不必。”
魏无羡抱着他的身体,饶是听了这话,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蓝忘机见魏无羡正抱着他的身体出神,他闭上眼睛痛苦地叹了口气,又向魏无羡上前一步,颤声道:“魏婴,你先将身体放下吧。”
他自认为自己是在魏无羡释放出最大的善意,魏无羡在听了这话后,却抱紧自己的身体,往后大退一步,道:“蓝二公子,我知道你家屋子的地和你的衣服都被我弄脏了。我说过,只要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就会想办法帮你清理干净,你总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我,就要连我的身体也不放过,想立刻把我挫骨扬灰?”
说完魏无羡印堂发黑,双目瞬间赤红充血,怨气也从脚底升到头顶,自他全身逸散开来。
蓝忘机急忙伸出手道:“魏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将你的身体放下。”
魏无羡抱着身体,指尖凝力,散出了一丝怨气,然而怨气却集中在他的指尖,迟迟没有打出去。
魏无羡自认为他对蓝忘机的印象一直都很不错,若蓝忘机平时不要对他张口家规、闭口说不,魏无羡也是很想好好和蓝忘机相处的。
但抛却生前两人性格的千差万别,现在人鬼殊途,正邪两道,灵力与怨气水火不容,饶是魏无羡同蓝忘机有年少同窗之情与玄武洞共患难之谊,可蓝忘机从未给过魏无羡好脸色,今日之事,他二人能不大打出手,都算皆大欢喜。
魏无羡又怎敢奢求那幻想的一点点善意?
魏无羡咬了咬牙,终究考虑到是蓝忘机,将他从乱葬岗上救了回来,还是收起怨气,道:“蓝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也烦请你且忍我到天黑,入夜后我会自己离开。走之前,我也绝对会将你房间的地收拾干净,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出去之后更不会对任何人言及我见过你,免得岐山温氏再来云深不知处寻仇。至于衣服,虽然我现在无法帮你清洁干净,但我会记得这件事,有朝一日,我会还你一套全新的白衣。”
蓝忘机还没来得及说话,怨气就突然在魏无羡的体内暴动,之前被百鬼啃噬、刻入骨髓般的疼痛再度袭来。魏无羡痛的想要大叫,可之前魏无羡是在乱葬岗上,那里没有认识他的人,魏无羡不需要在他人面前强做无事,痛就叫出声,并不丢人。
可魏无羡现在已经出来了,面前又是年少时就一直看他不顺眼的蓝忘机,要是魏无羡在蓝忘机面前暴露弱点,接下来蓝忘机想要制住魏无羡,岂非轻而易举?
蓝忘机上前一步,对魏无羡伸出手,颤声道:“魏婴,你听我说,我非是介意衣服....”
魏无羡咬牙忍痛,情绪很是激动,直接打断了蓝忘机的话,道:“蓝湛,今日之恩,魏某日后再报,你且先放我走....”
不知道是不是怨气侵体,让魏无羡的神志短时间错乱了一瞬,他竟看见蓝忘机的浅色眼睛里,似有水光流转。
蓝忘机没再说什么,而是突然唱起数月之前,魏无羡在玄武洞枕他腿时,央求蓝忘机所哼唱的曲子。
记忆重现,听着这曲舒缓悠扬的歌声,魏无羡慢慢冷静了下来。
蓝忘机能在这个时候唱歌给他听,曲中又不带任何灵力,再加上蓝家人都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要不他先试着短暂相信一下蓝忘机?
可魏无羡从被扔下乱葬岗至今都高度紧绷着神经,此刻蓝忘机低沉悠缓的歌声更是一副极佳的催眠药,是以,魏无羡终是失了力气,在蓝忘机面前昏了过去。
魏无羡的突然一昏睡,致使他一直紧抱着的身体直接飞了出来。
蓝忘机这才看清,魏无羡身体的前胸已是破了一个大洞,内里五脏六腑清晰可见,丹田处也血肉模糊。
他立刻一手用灵力将魏无羡的身体固定住,并缓缓将他落于静室内的地毯上,另一手将魏无羡的魂体抱入怀中。
蓝忘机一直呆呆地抱着魏无羡,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而靠在蓝忘机怀中安睡的魏无羡,对此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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