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静地等他喝完了水,才开口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我当你日日悠闲,半点不知道做主母还得关心宗门事务呢。”
我气得狠狠一拽江澄的手臂,仰头凑近他的面颊,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江宗主,我暂时没心思跟你吵架,你也少在这里跟我阴阳怪气——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江澄看着我,笑了一下,“准备去襄阳。”
“襄阳?”我开始意识到,事情向着我未曾预想的方向去了。
我将账本摊在他面前,指着那触目惊心的数目问道:“你支的?”
“你今日才看到?怠工这么多日我都没罚你什么,你今日是哪里来的邪火?还是说,这些日子对你太好了——脾气养刁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把甩开他的手,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就连桌上的茶盏都被震得微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敢不和我商量?!”
我想着要借此机会彻底让姚柏年倒台,江澄倒好,上赶着跟我唱反调——到底谁跟谁是一家的?!
我吼得震天动地,江澄也跟着冷下脸来,“这是宗门内政。我怎么不敢?”
“内政?”我被他气得笑出来了,可心里知道他说得没错——仙门百家皆规定,新妇诞育子嗣之前,不得随意干涉宗门政务。但我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就连头发丝都在告诉我,‘反驳他’。
“好,内政。那这么大的开支,要走账目,你是不是该提前同我知会一声?如今闹得我像是个外人了,你高兴了?”
“聂思琰,你别无理取闹。”江澄单手撑在桌在上,微微俯身,“账目上写得明明白白,没打算瞒你——你自己有所懈怠,反而往我身上泼脏水。这是宗门内政,你若不问,我可以不说。”
江澄最后那半句话听得我心寒——这两月来,每日夜里的靠近都像是假的——我在他那里,真真就是一个联姻的利得者,谈不上半分真心。就连就寝前的那些闲话,他都甚少开口。
我退后一步,尽量平息自己的怒气。
“好,是内政。那我现在问你,你支这些东西去干什么?”
“襄阳水患,粮价被商贾哄抬——去赈灾、平籴粮价。”
“赈灾?平籴?”我盯着他,“我前脚给你铺路,后脚你就拆桥——江晚吟,你做决定之前能不能多少跟我提一句!”
听到这儿,江澄神色一凛,陡然拔高了声音,“你说铺路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笑他真是愚蠢至极,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抓住。
“给你铺整垮姚柏年,顺势将襄阳纳入囊中的路。谁知道你放着阳关道不走,非要过独木桥。”
我等着江澄恍然大悟,等着他收敛怒容,等着他对我的谋算称赞一二......可我只等来了他沉默。
片刻之后,江澄才问我,“所以,又是你。”
我不解地看着他,“什么叫又是我?”
江澄哂笑着,好像在自嘲,“我就说,粮价怎么会涨得那么快。一连所有的民生之物一并飞涨,就连仙门吏使都压不住——原来,是有你和南宫瑜在背后撑腰。”
我被他这冥顽不灵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不觉又提高了嗓音道:“我拜托你在除了修炼之外的事上动动脑子吧!这就差写成奏章递到你鼻子底下,供你批阅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当然不明白!”江澄的声音严厉至极,凶狠的眼神吓了我一跳,“聂思琰,你知道你这样会害死多少人吗?!”
“活命的办法多的是,”我立刻反驳道:“他们若是想走,自然有的是办法!”
“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玉馔珍馐、蜀锦华服、挥金如土——想去哪儿就是一把传送符?”江澄眼里的嘲讽之意近乎有了怜悯之意,“聂思琰,你就是个金玉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人——你根本不知道这世上的众生之苦。”
“你真以为自己是谋略过人?你这叫草菅人命!”
“你胡说!”我一把将桌上的账本扫落在地,“我不识人间疾苦?去年我连着半月生死一线!我满脸是血从山上下来,你就只知道我四处乱跑——我差点葬身河内!死不瞑目!身首异处!”
江澄看着我,停顿了片刻。可我却没从他的眼中看出半分内疚、关怀,抑或是焦虑。只有零星的无奈。
“怎么,别人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了吗?”
“聂思琰,你报复金光善,想拉姚柏年下台,都不该让那些无辜百姓给他们陪葬。”
我觉得江澄简直是不可理喻,“江晚吟,你是舍利子转世吗?上赶着普度众生?好好的襄阳你不要——以德报怨的观音菩萨是吧?”
说到这儿,江澄彻底冷了脸,“襄阳是云梦旧地,我自然要收——但绝不是用这种以人命当筹码来赌的手段。”
我看着他,冷笑着连连点头,“好,你赈灾——你去年四处赈济,如今你哪里来的钱粮?!”
“你以为人人都像是你?一颗真心捧出去,任人践踏!”我狠狠地瞪着他,“我也是好奇,你什么时候转性了?江宗主?心狠手辣,直接悲悯仁慈?你都不嫌自己好笑!”
他刚要开口,却又被我打断了,“人心里本就有最恶劣的一面——你如今送东西去,明日就有他们东山再起、反咬你一口的一日!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我看你跟谁哭去!”
“那片地,你想收回来,你便要让人臣服!从前有背主的时候,以后就还会有!没有狠厉的手段,把人送到绝境,他们怎么可能顺服?!我告诉你,我苦心谋划这么久,绝不白搭!你若是敢去,就等着耗空莲花坞吧!别想我从嫁妆里给你挪一文钱!”
“襄阳是莲花坞覆灭后,姚柏年趁机划走的。”江澄的声音很冷,不带分毫情感,“聂思琰,你以为襄阳就是片地,莲花坞就是座仙府吗?”
我真怀疑我还有没有在这儿跟江澄吵架的必要——不然,先带他去郎中那里看看脑子吧!
“那地图上画的明明白白,你还要我再给你讲?”
江澄却笑了一声,很轻,却满是失望,“你终究是不懂。”
“我不懂什么?”我嘲讽道:“不懂辖界,还是不懂账目?不懂您的内政,还是博爱众生?”
“莲花坞、襄阳,乃至是云梦,都不是地方。它可以不是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江澄的眸子里已经没了怒意,平湖一般,落满了星光,“它们不过是用来概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他们,才是真正的云梦。”
“就像清河,或者不净世。若没了市井的烟火气,不净世里没了聂怀桑和赤峰尊,你还觉得那里是不净世吗?是清河吗?不过就是几座山头罢了。”
“那只是个普通的地名,没有任何意义。有意义的,是生活在那里的人。聂思琰,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知道悲欢喜乐,才有七情六欲——他们也会。你总觉得自己已经经历了大风大浪,但你窥见的不过是人间疾苦的一角——”
“有太多人替你遮风挡雨,你不知道人世间持久而痛苦的折磨——久病缠身、求医无门、家徒四壁、食不果腹、身不由己,十年寒窗却未曾高中,寻寻觅觅却终不得志,兜兜转转可还在原地......你生来就在云端,连泥沼都没见过就要自比——不好笑吗?”
“你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也是命。”
“你说过众生平等,却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人不是牲畜,不是用来驯服的。”
“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位而众星拱之。”
“赈灾是救人。而我不仅要他们活着,还要他们心悦诚服地并入云梦。”
1.【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位而众星拱之】出自《论语》。
2.两个人现在是观点有差异,在磨合期,需要一段时间。
3.舅舅为什么对阿琰说她自己命悬一线没什么太大触动……因为他都知道,而且伤在他身上。买复活甲了属于是。所以,江澄是气她的冷漠和高傲,还有自以为是。
4.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想说的,先这样吧。比心,食用愉快,下周日见!
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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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一章·宗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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