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这算不上是一本日记。
前半部分字迹潦草,内容多是面点改良经验,以及一项项被划掉的幼儿园待办事项。
后半部分才渐渐出现了只言片语,字迹歪歪扭扭,颇似手被冻得握不住笔而留下的。
佘安澜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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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元旦,阴。
今天冒险去了一趟商超,冰箱里的鸡蛋见底了。经过生鲜区,里面全空了。真的。一块冷冻肉都不剩了。
以前这里总是闹哄哄的,现在LED冷光灯白得晃眼,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鼻子。几个穿着防护服的超市工作人员,戴着面罩和橡胶手套,在柜子前清理着最后几板冷冻肉。
冷藏柜空荡荡的。有个老人一直站在空柜子前发呆,可能他和我一样,想起了以前在这里挑挑拣拣,想着晚上该吃什么的日子。
我很想吃肉,想吃东坡肉红烧狮子头糖醋里脊梅菜扣肉锅包肉北京烤鸭蜜汁叉烧把子肉……什么素肉、素肠、素鸡的,自欺欺人。我是不会承认它们是肉的。毕竟,我已经过了吃辣条的年纪。肉,必须是荤的。
也不是完全没有肉。本地现宰鲜肉的摊位前,那队伍,排得老长老长。
就半扇猪肉,说是现宰的,看上去确实挺新鲜,就是价格贵得吓人,而且每人还只能买一点点。买不到,也买不起。
唉,这一趟又叒空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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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腊月初八,暴雪。
这场暴雪来得凶猛,整座城市只剩下刺眼的白,死寂的白。太静了,静得反常。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偶尔有一点细微动静,都会让我惊跳起来。
冷。小太阳已经开到了最大,橙红的光打在手上,不暖和,勉强让我不至于手指冻僵写不了字而已。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羡慕那些装地暖的人家。
能找到的铺盖,我基本都找出来了。比如说夏凉被、换季衣服、各色床单,一层层铺成底子,再堆上那条厚实的牛奶绒毯子。最后是三床棉被,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网上说这叫“三明治盖法”。
不敢生病。现在倒下了,谁能送我去医院?别说路被封了,就算能去,谁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光景。
真不知道这场雪要下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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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腊月十三,大雪。
我现在一整天都锁门不出,蜷缩在被窝里睡觉,白天不拉窗帘,晚上不开灯。
我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从小到大,它帮我躲避了很多灾祸。我觉得,这雪下得不自然,总感觉它很污秽……
是错觉吗?我隐隐听到了枪声……该不会又是什么地方出现丧尸了?可冷冻肉不是已经处理掉了么?但愿只是我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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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腊月二十,雪。
雪好像小了点,却没完全停。
下午小燕来敲我门,说业主群里有人发消息,附近商超的冷冻肉在做活动,价格比平时低不少,她打算趁现在便宜多囤点。
我劝她:“这鬼天气出去,万一冻病了怎么办?我这儿还有些吃的,先分你应应急。”
可她没要。小燕和我不同,哪怕租着房,日子也过得格外认真,一日三餐都自己做,跟我这种靠零食糊弄的人完全不一样。
她一边戴围巾一边说:“咱们这样的人,没那么多讲究。别听网上瞎传,对冷冻肉有偏见。C国早实现冷链溯源了,再说那些本地现宰的热鲜肉,啥时候轮得到我们?现在不吃这个,还能吃啥?”她这话让我哑口无言。
晚上听到楼道有动静,开门一看果然是她,整个人像从雪里捞出来的,头发、羽绒服全湿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化的雪花。
她的小拉杆车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冷冻肉卷和肉块。
我赶紧侧身让她进来,把公用冰箱里我的地方清出大半,帮着把肉塞进去。
看着填满的冰箱,她搓着冻红的手,笑得特别满足,反复说“这下能撑好些天了”。
嗐,我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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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腊月二十七,晴。
出太阳了。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算是彻底信了。这见鬼的晴天,积雪化得飞快,到处湿漉漉的,滴滴答答的水声从早响到晚,听得人心烦意乱。
楼里的咳嗽声仿佛一下子密集起来,业主群里炸开了锅:好多人发烧倒下了,大家纷纷询问谁有对乙酰氨基酚片。
手机推送突然轰炸过来,官方终于发布正式通告,称这场大雪会传播一种“变异丧尸病毒”。通知明确写道:感染者会持续高烧,之后……将变成【具备传染性】的丧尸。它和初代丧尸不同,被咬后会感染他人。
通知要求所有出现发热症状者,【主动前往指定地点隔离】。
【主动隔离】……
我盯着那几行字,手抖得握不住手机。
小燕发烧了,就在今天早上。她给我发微信,声音沙哑得厉害,说自己头晕、浑身疼,冷得直打哆嗦。公用冰箱里,她冒雪买回来的那些冷冻肉,还原封不动地塞在那儿。
……把一盒对乙酰氨基酚片放在她门口,又去卫生间拎了个痰盂进屋。我不想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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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的记录空了几页。
下一篇有日期的记录,赫然已是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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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腊月三十,除夕。
今天是除夕。外面听不见爆竹声,马路上的丧尸还在游荡。
唉,以前有年兽,现在替代它们的,是丧尸。以前是“过年好”,往后见面第一句,怕不是得成“过尸好”了……
真冷啊。热水早成了奢望。这几天,我都把那几瓶白桦树汁紧紧捂在被子最深处,用体温慢慢煨热,才能勉强喝上一口不冰牙的。
幸好之前商场送的纸质挂历没扔,那纸厚实,是铜版纸,现在正好拿来引火。
年夜饭还是要吃的。
摆上最后一袋柠檬无骨凤爪,油亮亮的,酸辣味儿很开胃;还有个开了盖的黄桃罐头,金黄的桃瓣泡在甜水里,算今晚的硬菜。这么一摆,竟也算得上有荤有甜的“丰盛”一餐了。
过年,总得吃颗糖。我小心取出一颗水果糖,和年夜饭一起先放在窗台上供了会儿月,再扒开玻璃纸含进嘴里。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我像往年那样低声说:“佘姐姐,新年好,请吃糖。”
……好像听见一声极轻的“谢谢”。
一定是幻觉。但我还是对着窗户笑了笑。
吃糖真的特容易让人觉得幸福。
我仔细数了数剩下的糖,省着点儿吃,至少,还有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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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姐姐?”佘安澜心生惊异。
佘姓殊为罕见,她在这座城市里,从来没遇到过同姓的人。会这么巧吗?
看到【我】把白桦树汁抱在怀里捂热,才能勉强喝上一口温的……心,酸涩得发胀。
轻抚过那句【新年好,请吃糖】,佘安澜忍不住想:“佘姐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是自己认识的人吗?
竟能让一个人明明自己都朝不保夕,却为一个幻觉的回应,留下这么温柔的笔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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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大概是正月初七,阴。
分不清日子了,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天光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像生了重病。
这天气让人一看就难过,连心里的希望,也跟着一点点熄灭。可我还不能放弃。
我得找到她。
在找到她之前,我绝不能死。
……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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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这个“她”,说的是佘姐姐?
佘安澜有种好像叫的是自己的错觉。
但心神又被日记所牵动,恨不得能穿越纸页,告诉对方,那个佘姐姐一定也在某个地方等着你,所以请千万、千万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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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正月十六,多云。
……小燕又在挠门了。
那动静,跟地理老师的美甲不小心蹭到黑板的怪声儿一模一样,听得我牙酸。
从前,她的性子那么温顺,眼下饿急了,和其他丧尸没什么区别。
还没缓过神,就听到一声“砰——哐!”的巨响,是车库的卷帘门。
楼下的撞击声也跟着传来,一声接一声。
我撩开窗帘缝儿,看到马路上的几头丧尸,又开始不知疲倦地撞击着车库的卷帘门。大概是闻到活人味儿了。
最让我心惊的是他们的动作。
比最开始的时候利索了不少,不再是晃晃悠悠,也不再那么僵硬。
我不知道这算是适应,还是……进化。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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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完笔记本上的所有日记,佘安澜心里的失落感持续了很久。
这个【我】太动人了。
这寥寥几篇苦中作乐的日记,到这儿就戛然而止了。
那些断断续续的日期,或许是内心崩溃到了极点,无法记录;或许是身体太过虚弱,握不住笔……但【我】只要能写日记的时候,总是心态乐观的。
再翻就是红笔写下的遗言。
佘安澜记住了【孟柯】这个名字,她将笔记本卷起,小心塞进了冲锋衣的内袋。
然后,她掂了掂手里冰凉的山楂罐头瓶和白桦树汁,这些……应该够了。
孙濯立下规矩,外来幸存者必须上交一部分物资,才能进入曙光商场。
佘安澜决定,用它们抵扣孟柯的入场费。
如果她能找到孟柯的话。
刚把东西收进背包,准备离开。
突然,防盗门被“哐哐哐”拍响了。
剧烈的拍门声,混着粗重的喘息,震得书桌上的镜子都嗡嗡晃动,每一下都恨不得把防盗门的合页震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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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康康]双方视角切换完毕,接下来回归主线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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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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