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流霜在陈塘关已有一年时间。
那次二人月下相会，流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给窗边放花，反倒是殷夫人开始常在窗边落下一些小东西。
大机缘还没找到，流霜手里已经多了十几件人族拿来哄孩子玩的小玩意儿，从起初的手绢帕子，到后来的花绣球，布偶兔子，九连环，拨浪鼓……
流霜不知道她在殷夫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但这些小东西确实给了她不少灵感。
如果将法宝炼成小玩意儿的样子，与人斗法的时随便掏出一个花绣球来玩，对手若轻视嘲笑，直接砸他个眼冒金星，想一想就很有趣。
流霜将手头多余的乾坤宝袋改炼成了八瓣绣球的样式，准备等找到大机缘后，去寻个妖魔多的地方试一试法宝威力。
新一年，东海依旧不算太平。
去岁年底，龙王外出赴宴，现下不在家中，困扰官兵多时的暴雨终于停了，但海上却又有新变动。
水晶宫里那几个小辈的龙崽子充分发挥了家中长辈的好作风，满世界找乐子，不仅在水里广纳娇美姬妾，时不时还要跑出水面耍威风，一大尾巴下去，掀翻无数路过的船只，再派手下老龟们去抢救落水的渔民。
有龙凤劫的前车之鉴，他们到底还是怕杀孽缠身，招来因果报应。
陈塘关临海，居民多以捕鱼为生，经由龙族这么一闹，这两年的日子肉眼可见的难过。
朝歌送来的救济，除却路上例行克扣的部分，运至陈塘关受暴雨潮气影响，又自然地坏了一部分，余下那些再分到受灾的百姓头上，已不剩多少。
东海龙族三太子敖丙是个主意多的，他不知从哪儿搜刮来了新点子，让陈塘关百姓为龙族点起香火供奉，只要贡品送到位，他们便会保证海上风平浪静。
依着敖丙要求，龙王庙的规模得超过城中最大的建筑，龙王像必须用纯金打造，镀金的不行。除此之外，香案、香炉、供香等皆有讲究，连桌布都要用最上乘的料子，再让城中最有头脸的妇人来绣上百龙腾云图。
“夫人，咱们全城百姓的希望可全在您一人身上，您千万熬住！”
“那龙族三太子神通广大，奴婢们卑贱之躯，实在不敢替夫人分忧，生怕节外生枝，招来祸患。”
“这百龙图不算最难的花样，再过十几日应当可以完成，只是要辛苦夫人每日少睡几个时辰。”
殷夫人眼下泛青，神情倦怠地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休息吧，不用守着我，左右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还能找到代工的偷懒不成？”
大丫鬟：“夫人这是说得哪里话，奴婢们正是怕夫人一个人待在屋里闷，所以才轮流来陪夫人说话解闷。”
没日没夜赶工刺绣，从早到晚还要受人监工，殷夫人头晕脑胀，一时间也没了往日的好耐性，语气嘲讽地刺了一句：“呵，那便是怕我睡着了耽误功夫。”
大丫鬟惯会见风使舵，眼下发觉夫人气性上来了，默了一瞬，招呼其他人离开。
“都散了吧，夫人事忙，今夜我们还是不要打搅的好。”
众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出，待走远了，不免又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夫人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可不是吗，被老爷金尊玉贵地供养着，如今不过是要她替老爷分忧一二，怎的还生出好大怨气。”
“这回夫人可是出了风头，成了公认的陈塘关内最尊贵的妇人，我要有这福气，巴不得给他绣给个**十副的花样。”
“听听，这丫头就会吹牛！”
树上的流霜将众人言论听得一干二净，她朝仆从房间的方向吹出一口气，保证叫这些人晚上睡觉噩梦连连。
屋里，点灯熬油的殷夫人眼睛干涩，视物都有了两三道重影，她停下了手下活计，揉了揉眼，再睁眼时，房中已多了一人。
流霜站在绣屏旁，观赏起一针一线勾勒出的龙纹，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夫人许久没送给我新鲜玩意儿了。”
白衣女子出现后，仿佛月华盈满室。
殷夫人眼里闪动起薄光，只觉得干涩的眼睛好像都润泽了不少，她瞧着白衣姑娘的身影，不自觉地牵动嘴角绽开一抹笑，说话时的语气也柔和了三分：“近段日子事忙，我床头的木箱里还存了一些小东西，你先瞧着，有看中的只管拿去。”
流霜却没有真去找小玩意儿，反而突然换了个话题：“夫人很喜爱龙族吗？”
“我以为，只有心爱之物，心仪之人，才值得花费大把时间，消耗大量心力气血。”
殷夫人低头看向绣屏上的龙形花样，温柔的笑容染上层层疲惫，最后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姑娘心思单纯，不懂我们凡人更多时候是身不由己。”
心思单纯？流霜听见殷夫人如此评价她，心里颇有些意外。
活了这么多年，她自认将待人接物，送礼投机等拘束事参悟了六七分，虽然做不到像善于交际的人精们那样圆滑，但也担不起“单纯”这样好的评价，不免觉得有些惭愧。
流霜又想到，凡人多脆弱，一点小伤小病都会要了他们性命，万一夫人为这百龙图熬干心血，驾鹤西去……
她的大机缘还没找到，可不能让殷夫人先一步累坏了身子！
“我与夫人有缘，这差事交给我来办吧。”
流霜指尖冲绣屏上一点，银针立马从殷夫人手里跳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在布料上穿梭，更引彩线，灵活游走，上下翻飞，依着殷夫人先前绣好的花样，复制出一条条龙纹来。
“东海那边，我前去知会一声，不会叫夫人为难。”
流霜走到窗边，轻轻推开那扇窗，脚步一顿，回头冲屋里的美妇人露出浅淡的微笑：“不必忧心，我去去便回，夫人且好生歇息。”
殷夫人愣住了，只觉得心口有一阵莫名热意，徐徐流经四肢百骸，连这几日不眠不休的倦怠都少了些许。
流霜前脚刚走，长年外勤的李靖不知为何突然回到府中，他一路疾行，径直来到殷夫人院中，挥退报信的仆从，不声不响钻进正房里，倒让殷夫人吓了一跳。
“许久未与夫人亲近，当真叫人思念成疾，夜不能寐。”
殷夫人熬了几天大夜赶制绣品，实在也累得很，不愿与李靖多纠缠，只得随便应付他几句，却不想这老小子馋得很了，竟不管不顾直接扛起美妇人，快步往床榻边走去。
夫妇二人共赴巫山。
藏身于陈塘关上方云层中的太乙真人见时机已至，赶紧从袖中取出一枚灵光闪烁的圆润珠子，又用法力将宝珠投入殷夫人腹中。
确认珠胎已结后，太乙真人笑意深沉，化为一道流光回了乾元山，深藏功与名。
另一边，流霜来到了海底龙宫。
龙王不在家，龙宫大小事暂时由三太子敖丙主持。
敖丙虽然不认识流霜，但也察觉到这位女仙修为高深莫测，远在自己之上，便立马吩咐人安排好宴席招待贵客。
两人虚与委蛇客套了好一番，流霜估摸社交礼仪的言语流程差不多已经走完了，她开始说起自己的来意。
“陈塘关的殷夫人，刺绣技艺高超，今日我途经陈塘关，恰好那妇人正在绣制百龙图，我见她绣出的每一条龙都栩栩如生，想讨了来装点洞府，但殷夫人却说这是供奉给东海的，不愿给我……”
敖丙立马从善如流地接话：“嗐！区区凡俗针线，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陈塘关百姓感念我龙族辛勤布雨，为他们海上护航，故而做两件聊表心意的玩意儿拿来孝敬。”
“既然能合了前辈眼缘，那也是他们的福气，前辈只管拿去便是，何必特意跑这一趟与我说明，倒显得晚辈不懂事了。”
流霜随手掏出一柄长戟，长达九尺，尖枪双耳，杆上饰彩绘，寒光凛凛，锋锐异常。
“我不白拿你的好东西，先前想炼一支发簪，可惜没控制好火候，如今这大家伙放我手里不太合用，你且拿着玩吧。”
敖丙喜得法宝兵器，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两分，他一把推开负责收容宝物的仆人，亲自用双手接过那柄方天画戟，细细瞧过，确认这宝贝用料上乘，恨不得立马去试试威力。
“多谢前辈赐宝！”
“来人！快抬两箱珠宝来！”敖丙连忙打发身边的仆从侍女去取回礼，“对了，再把新打好的那几套头面首饰也都拿来！”
不过一会，手捧玉匣的蚌精们鱼贯而入，后头是哼哧哼哧抬着珠宝箱子的虾兵蟹将。
每套头面都包含十**件，皆由纯金打造，再镶嵌各色宝石、珊瑚、珍珠、玉石……蚌精们奉三太子敖丙命令行事，把几套头面一次性全给呈了上来，大厅里乌泱泱跪了一片，每人都将手中匣子高举过头顶，放眼望去，当真珠光宝气，满目琳琅。
“这些东西是我家姐姐妹妹平日里喜欢的，虽比不得法宝贵重，但也是龙宫的小小心意，还望前辈不要嫌弃。”
对方直接搬出“龙宫”来送回礼，流霜知道这种场合不好全部拒绝，她视线快速扫过这一堆珠宝，从中选出一件灵玉发簪，质地温润，色彩罕见，便想着拿回去给殷夫人当补偿。
如此一来，殷夫人付出劳动，龙宫给了发簪当报酬，她用法宝换走绣品……恰好三方扯平，当算清了一点因果。
“多谢三太子美意，既然是公主们的心爱之物，我又怎好夺人所爱。”流霜用法力托起那支灵玉发簪。
“我只取这一件，劳烦三太子替我谢过公主们割爱。”
敖丙撇了眼灵玉簪子，连连夸赞：“前辈好眼光，这灵玉产自南海，乃是由洪荒唯一一处生在海眼附近的灵脉上长出来的，极为难得，可谓万中无一。我叔父每五千年开采一次，每回只能采出来一小块，分到我家姐妹头上更不剩什么了。”
陈塘关临海，这海眼灵玉天然亲水，加一些设计就可以用来借地势滋养身体，不知用阵法好，还是用炼器改制的手法好。
流霜正想着发簪升级方案，莫名地，她突然心有所感，心神一凝，隔着层层海水遥望陈塘关方向。
似乎，在刚才的某一瞬间，她的大机缘和她贴得更近了，可惜龙宫在深海，难以观星，她没办法立刻验证猜测。
大机缘……不知殷夫人眼下在做什么，熬了几天大夜，想必夫人应该歇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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