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面有什么？男人的目光如鹰般锐利地巡视着山林。山连绵成片，青翠蔓延向远方、慢慢便化为灰绿色，藏在山雾中。
过去与妖约定等待的十天，他每日白天都会进山寻找。如果真能找到妖口中的怪物，那么他兴许可以洗清妖的嫌疑。但很遗憾，直到一刻钟前他将妖斩杀，他都没有在山中找到妖口中的怪物。
如果那个畜牲真的存在，那么在妖被抓的这十天里，它没有一丝异动，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妖被判处死刑。它的狠心与狡猾让男人倍感警惕。
突然的，一股子不安漫上心头，他心中一跳。分明群山无声，却凭空给他一种压迫感。山脉绵延起伏，如同呼吸；林木高耸，如一只只手抓向天穹。
山就像有了生命，给他一种生机勃勃却又如芒在背的被窥探感。男人皱眉，手掌贴重剑一拍，一道雷光如蛟龙出水自溪中冲出，直刺向附近的山林。
就在这道雷弧即将刺入山林时，雷光突然散去，重剑被卸去力道，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山突然回归了寂静，只有山林深处惊飞了几只嗷嗷叫的鸟儿。那种被窥探、被观察的感觉消失了。
那个怪物……出现了。
男人面色凝重。
他感受得分明：就在他的重剑靠近山林时，有一股力量悄无声息地化去了重剑中的威势，随后那股气息极速向着山中收拢。
似乎观察他的那个东西有了别的目标，暂时不在意他了。
男人将重剑拾起，擦干水痕后负于身后。
他要进山看看。那个怪物如果真的是被妖的阵法逼出，极有可能先去毁掉妖的阵。若是现在去妖的巢穴，指不定能堵到那个怪物。
他把马车留在溪边。马儿哕哕地低声嘶鸣，不安地甩着蹄子。男人拍拍它的头安抚，更确定了那股气息应当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山中定有一物，扰得生灵不安。
山中小路崎岖难行，通往妖的巢穴的道路更是阻碍重重。越往山林深处走，地势越发陡峭，头顶的阳光被遮天蔽日的枝叶阻挡，渐渐稀疏，落在地上只有三两光斑。
男人在树上刻着痕迹记路。落叶在靴子下沙沙作响。
太奇怪了。
太安静了。
整片山林静得仿佛只剩下了他靴子踏过落叶、杂草的声音。虫鸟的啼鸣、小兽奔走的动静尽消失殆尽。
甚至于他一路上几乎没见到动物。
这是极其不寻常的。以他的目力，在林中捕猎锦鸡野兔不在话下，何以一路走下来见不到任何一个活物？倒像他是虎大王来巡山，百兽早就退避三舍一般。
男人心头疑窦丛生，忽然瞥见不远处密林中有黑影一闪。他顿时提气运起轻功，如离弦之箭冲向那个方向，誓要捉到一个活物验验这山林死寂的真相。那黑影受到惊动，撒开腿就跑，可惜快不过电光一般的猎人，不出三息，竟被男人一剑掼穿，钉在树上。
男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野鸡。野鸡瑟瑟发抖，拼命地蹬腿想要逃跑，把土地刨得灰土纷飞。
男人给了野鸡一个痛快，用绳子倒提在手上。这么说来分明这儿还有动物，但是都躲起来了。是被那怪物吓唬的？这怪物的威慑力当真有这么广，竟能让他这么久都碰不上动物？
他继续向着深山走去，间或看见了几只逃窜的松鼠或狍子，再往里走了个把时辰，头顶的树枝近乎化为绿色的天穹时，他看见了一具白骨。
白骨没啃干净，还能看到一些血肉筋膜挂在骨上。勉强能分辨出这动物维持着腿四散的模样，就像是在逃跑时被袭击，随后被袭击者吃干净了。
男人没有停留。大山深处弱肉强食，这具小小的白骨不足以勾住他的脚步。
要上到妖的巢穴只有一条杂草枝叶丛生的小路可以走。几日不来，那条小路早已被层层叠叠地遮蔽起来。男人边爬边砍下树枝，顺着那条近乎看不见的小路上了半山腰。
真是造孽，妖那么精致漂亮的家伙难不成每天会提着镰刀给自己上下山的路割草？
他终于踏上了山洞前的石台。洞口幽深，一股寒气幽幽从里头散逸而来。分明是艳阳天，却冷得他一阵鸡皮疙瘩倒竖。
阳光落石洞口约莫三步远，再往里三步便伸手不见五指，像是野兽张着巨盆大口将一切光线吞没。
上回他来时就已经看过了，这石室里面只有石家具与那些鬼画符一般的墨线。他踢起脚边的石子，掂了掂，附上一缕雷电内力，屈指弹入石室内。
电光晦明，被内力一路推向石室深处，略略照亮沿途的光景。昏黑的石洞深处，一片衣角与一张苍白无神的人面一闪而过。
是那怪物显形了？
男人顿时心头一紧，龙吟内力在剑上轰鸣，随即一道剑气破空而去，蛮横地冲入石室内。其如狂风席卷，在所经之地留下深深的痕迹，要把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斩于剑气之下。
“铮”的一声，石室内迎面扑出一股近乎冻结人呼吸的寒气，将剑气吹散。男人挥剑用内力化去寒气，心知洞里存在并非良善之辈，便沉气凝聚内力静静观察，争取一击必杀。
“洞中各方宵小，滚出来！”
石洞内静默，似乎那人影不曾存在。男人再次随手挥入一道剑气，这次映亮的人影已在光与暗的分界线旁，瘦削伶仃，形如鬼魅。
男人看清楚了——它手里抱着的是一张琴。
一只锦靴踏入光中，光芒缓缓上移，照亮蓝色的袍服。
“沙沙。”
男人瞪大了双眼，如坠冰窟。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惊怕与侥幸，沉沉地混合在心底。万千疑问在胸膛中翻涌，最终在喉头滚动着，凝为一句，从紧咬的唇齿间挤出。
“你没有死啊。”
妖——或者说，这像妖的美人，面色苍白如纸，瞳眸漆黑如墨，像一尊玉偶被磨去了釉色，失魂落魄地站在阳光下，看不出丁点儿光彩。
男人再不敢信任他，几步上前将他掼倒在地。出乎意料的是，妖并没反抗，任由身躯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轻剑抵在妖的心口，随时可以刺穿他的胸膛。
“是啊。”妖的声音如山泉泠泠，唇角艰难地扯起一个笑容。那双眼睛依然弯若柳叶，却瑟瑟如在风雨中，随时要凋零。
男人疑心他随时要哭出来。
妖喃喃地望着他，像在自问，又像在向他寻求一个答案：“我怎么……没死呢？
“我一睁开眼就站在那儿。”
他看见了男人眼中的愤怒与警惕，那道怒火灼烧着他眼中的自己。他应该死在男人的剑下，化为一捧安分的灰土，这样他堕落为妖的恶名最多只会被青浦村的人唾骂。
“那个阵法……分明是用来逼出山中那怪物的……”
他的心中只有无尽的茫然与苦涩，苦味顺着他的喉管攀爬，麻木了唇舌。
“我研究了数年……”
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滚进鬓发间。越来越多的泪珠断线似地涌出，发丝被粘在面颊上，狼狈得可笑。他的目光穿过他，失去了焦距，像望着更遥远的地方，那处有许多面孔，充满愤怒的、面容扭曲的、群情激愤的……
“这儿的百姓不是我害的……”
不是吗？他自己也不能确定。粘腻的血色记忆被他藏在脑海最深处，不敢回想。他只能告诉自己、催眠自己，自己纵使失去理智也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不是那怪物……”
一阶段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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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探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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