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想藉此洗清你和我之间的一切?”
“我绝不会这么想。你放心好了,大当家。”
顾惜朝一边收拾着东西,有些不耐烦地瞟了戚少商一眼。
他想要带崔告春一起去无涯楼。他想给她治好疯病,但是他找不到人为她担保。
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崔告春是雷不动名义上的妻子(寡妇),但是当她发病时,会把任何一个对她温言细语的男人当作相公。而顾惜朝看上去也不像从傅晚晴身上“移情别恋”了。他对女人依然客气而疏远,完全没有兴趣。
最后是杜怀璧说,他也算和崔告春那唐门的后娘有点交情,就由他为她担保吧。在路上,也好照顾一下戚少商。
他们要先从临安东北去华亭,再沿长江而下到岳州。走水路过去也要一个月。湘楚的晚春就是初夏,天气会闷闷的热,还不知伤势会如何恶化。戚少商倒是很自得地安排金风细雨楼的事宜,只不过安排得像他再也回不来了一样周全。
说到底,他大概是没那么信得过顾惜朝的。
在去华亭的路上,戚少商第一次见到崔告春发病。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在马车里,她突然好像头很痛一样,抱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眼神是迷离的,呆呆地张望道:“相公……相公?你在哪?”
顾惜朝伸出手,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莺莺。”
原来她的小名叫莺莺。
崔告春立刻很依恋地抓住他的手,道:“相公……我刚才梦到,你又不见了。吓死我了。”
她小鸟依人,温柔而怯懦。
这还是那个在戏台上出手决绝的“虞姬”崔告春吗?
顾惜朝仍然是温言细语地劝道:“我不会走的。你太累了,多休息一会儿吧。”
崔告春看了看周围。“我们这是……去哪儿?这些人都是相公的朋友吗?”
顾惜朝道:“我们去华亭,坐船游长江。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莺莺,放心好了。我会保护你的。你先睡吧。”
崔告春一笑,“多谢相公。”说罢便靠在他身上,又打起呵欠来,不一会儿就睡去了。
顾惜朝叹了口气,把她小心地扶起来,让她靠在马车车厢的墙上,又不会让她哪里不舒服。
戚少商看着他。
“她让你想起傅晚晴吗?”
“她让我想起我自己。”顾惜朝盯着他,低声道,“一个可悲的疯子。”
“你对女人好像很疏远。”戚少商试探道。
“我对人都不大感兴趣。”顾惜朝厌倦地仰起头,“朋友、情人,都一样……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什么?去欣赏他人?去爱人?
戚少商很感兴趣地安静地听着。
他接着说,“我只论具体的人。其他的‘茫茫众生’,我一个都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晚晴是晚晴,”他顿了顿,
“你是你。”
戚少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诚实地道:“受宠若惊。”
顾惜朝笑了一下。他显得有些疲惫。
“我想起来一件事。你记得阮明正吗?她问过我,在我心里,像你这样的人我还遇到过谁,能比肩戚少商的,又还有几个。”
戚少商突然有些不敢听顾惜朝接下来的话了,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堵截,只能由着顾惜朝继续说。
“我说,只有他一个。”顾惜朝说,“我这辈子只遇见过你一个这样的人。前二十年没有别人,后二十年也没有别人。”
车马吱呀。
崔告春睡得很安心。不知道醒来时,她会不会是清醒的。
戚少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真的不后悔吗?”
顾惜朝又是懒懒一笑,道:“你听谁说的?”
戚少商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何况是我。”
顾惜朝低下头去,很随心地道:“你是不是希望我后悔?这样,你多少可以心安理得一些,不是吗?”
“你后悔也没用了。”戚少商道,“我只是想,如果你能重来一次,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顾惜朝想了想,苦笑道:“能重来,又怎样呢?你让我甘愿泯然众人一生?还是做傅家的赘婿,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最后树倒猢狲散,落得比现在还不如?”
“你可以来找我。”戚少商说,“或者我早些去找你。”
顾惜朝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你早就忘了我们不是一路人,大当家。”他说,“我不是做侠客的料,也不是江湖人。”
“那你还能怎样?”
“天无绝人之路。”顾惜朝道,“我总有办法。当然,最快的办法就是当初狠狠心,把你给杀了。”
戚少商倒是笑了,好像他们讨论的不是他的性命一样。
“你知道我那天晚上根本没对你设防。”
“我……知道。”顾惜朝眼神有些复杂,低下头去,“所以我没下得去手……我下不去手。”
戚少商更加快活地笑了起来——不过顾及到车里的崔告春,他声量不大,只是神情很愉悦。
“说了,你当初就该跟我走的。”
顾惜朝看着他。在阴暗的马车里,眼睛微微亮着。
他说:“假使我没有先遇见晚晴……我真的可能跟你走。”
又很快笑了笑,低头道:“都说什么呢。不可能的事。”
“偶尔做个梦也不错。”戚少商半是自嘲半是怀念地道。
一路无事。
华亭很喧闹,满是世俗烟火气。他们没有耽搁太久,余未期早就替他们安排好了一切。他们以老百姓的身份上了一艘商船,人家正好要去洞庭运水产。
“他是个很能干的孩子。”顾惜朝中肯地评价道,“有点太老实了,但是脚踏实地也很重要。”
戚少商道:“是啊,所以我让明堂做了他的‘伴读’。他和锦屏都是在一个老魔头手下长大的,心机更重,也更懂得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和未期正好相辅相成。”他停顿了一下,“我觉得明堂喜欢上未期了,但是未期这小子还不知道呢。”
顾惜朝以为自己听错了,向他倾了倾身。
戚少商解释道:“锦屏和我说过,明堂他……有断袖之癖。锦屏也和其他的女孩不大一样,从没喜欢上过一个人,倒是给我省了心了。”
顾惜朝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的江湖嘛。”他说,“若是再容不下这些……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人,我都不知道他们还能去哪里。”
崔告春大概是清醒的,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却突然道:“但是江湖容不下你,顾公子。”
顾惜朝也面色不变,自然道:“我也不需要它容我。”
“你好像很讨厌被称作‘江湖人’。”崔告春一语中的,犀利地道,“但是现今的你,若不是江湖人,还是什么呢?”
顾惜朝耸肩道:“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就是顾惜朝。千人所指万人唾弃的顾惜朝。我若当真能策马江湖,那还得了?”
崔告春拍着手笑了起来。她的说话声音本来就清脆动听,笑声更是婉转,天生的确就该是唱戏唱曲的料。
“快哉,快哉!当真潇洒。顾公子果然同我是知音,不枉你我相识一场,小女子死而无憾了。”
顾惜朝微笑道:“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崔娘子必然长命百岁,早日寻得良人,安度余生。”
崔告春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摆手道:“罢啦,还寻什么良人。我不怕冒犯你们,天下男人,实在没什么好东西。我若能治好病,就去唱一辈子的戏。我若治不好……唉,就再说吧……果然还是得死。”
“为何……”戚少商试图劝解。
崔告春垂眸道:“我不愿意再叫人趁我之危,利用我了。这次就是疏忽大意,让金人抓住了,不得不委曲求全。现在想来,我早该一死了事。病体残躯,孤苦无依……”
杜怀璧一直缄默,此时却斩铁截钉地道:“你不必如此。”
崔告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杜大哥,你人真好。我不值得你担保,即使你想要还阿娘的……”
杜怀璧又打断道:“老朽欠唐夫人的种种,还是如此交待了最好。”
亦没人知道杜怀璧和崔告春的后娘之间发生过什么。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他坐在他对面,手撑在桌上出神。
“顾惜朝。”他喊了一声,对方才回过神来。“你是怎么碰到金人的?”
“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顾惜朝就这么随意地搪塞过去了。
戚少商往后靠去——他上半身的动作已经有些僵硬了。
“你在此之前的经历,应该都不太顺利吧。”
“那倒是。”顾惜朝道,“不过也不值得你关心。”
“为什么?”
“我是你的什么人呢,你要这样在意我。”
顾惜朝不太想谈这个,冷冷抛下一句问题,便起身离开了,看样子是去船舱之外透气。
崔告春看了顾惜朝的背影一眼,又看了戚少商一眼,道:“我还是个姑娘的时候,也听阿娘讲过你们的事。她是武林中人嘛,那件事闹得很大,她就算隐退了也不可能不知道。但是我没想到,你们之间居然是这样的。”
“‘这样’是什么样的?”戚少商问。
“虽然他也有苦衷,当年的错,终究是在顾公子身上的吧。”崔告春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他对你很恭敬,不必说。但是莫名其妙的,你也总是显得对他有所亏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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