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亲王下葬之后,京城似乎也萧瑟了不少。
入冬后天气越来越冷,皇帝的脾气也越来越难以捉摸。她当众在朝堂上砍了好几个只犯了些小错的官员,甚至罚了李尚书半年的俸禄,态度坚决,就连太女殿下也拦不住。
朝中人人自危,不敢在这关头去触皇帝的霉头,更别提伍黎这个先前犯了大错的。
虽然母皇看着没有要怪她的意思,但伍黎自己心中惶恐,哪怕伍昭已经意思意思罚她抄书禁足给朝臣看,表示这事就算翻篇了,她照样不敢晃悠到母皇跟前去惹人烦心。
正好,伍昭忙着预备年关一应事务,没空去教导似乎有些长歪了的弟弟,就把开导永平的重任交给了整天无所事事的伍黎。
伍黎还是为自己天才推断出的那个结果震惊无比——永平是阴沉了些、孤僻了些,可、可他怎么就能够觊觎自己准姐夫呢!伍昭待他不薄呀!
她受伍昭所托,带了点小孩都爱吃的桂花糕点,走到了永平的宫里。
抚养永平的那位侍君一直不太受宠,他本人也没什么讨好皇帝的心思,常年青灯古佛为伴,对这个养在自己名下的皇子一贯不上心。
然而等伍黎看见这个不太熟悉的弟弟时,他正端坐暖阁窗边绣花。二皇子穿戴暖和,屋子里烧着炭盆,桌上还放着一小碟夏日里才吃得到的瓜果。
伍黎:“?”
那果子不是岭南快马加鞭专程送来的吗?向来只供皇帝和太女宫中,就连她这个二皇女想吃还没有呢!
这哪像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怯懦皇子?伍黎看他分明都要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二皇子听见下人通传,转头看到是她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要给她行礼。
“哎,不必多礼!”伍黎心里酸溜溜的,暗想我哪还敢受你一拜?
她坐到二皇子对面,难掩醋意道:
“我许久不曾来看望永平了,原本还担心入了冬你这屋里会不会冷,今日一瞧,竟还能吃上荔枝,是我多虑了。”
永平低着头,语气里竟藏着一丝娇羞:
“……多谢二皇姐记挂,太女姐姐对我很上心。”
伍黎更嫉妒了,她逻辑混乱地想:论亲疏远近,明明是我和伍昭先认识吧!她凭什么这么宠你?
她带着点怨气,将装糕点的食盒摆上桌来,酸溜溜道:
“是,你太女姐姐最宠你了,还派人大清早起来到宫外糕点铺子去排队给你买糖饼,又支使我给你送来!男孩子就是金贵啊,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哪有你这福气。”
她分明没比永平大多少,也是个需要关爱的小孩,凭什么伍昭对她不这样上心!
永平听见这话,两颊升起淡淡粉色。他本来寡言少语,但一提到伍昭,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孜孜不倦朝伍黎分享他宫殿里里外外哪样装潢摆饰都由太女姐姐一手操办,听得伍黎咬碎了牙。
白眼狼!伍昭对你那么好你还和她抢男人!再说这明明是我该抢的吧?
她彻底忘了自己此行的本来目的,乘永平说到一半口干舌燥喝茶的档口,也显摆起伍昭多年前和她那点亲近:
“幼时太女也爱缠我,新背了什么书、学了什么字,都要来念与我听,我好生不耐,说了不听,她还不依呢!”
正因为这不是假话,伍黎回想起来才有些鼻子发酸。那时两人都还年幼,伍昭日日与她同塌而眠,还会在她熟睡翻身后为她掖好被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伍昭渐渐同她疏远了的……?
伍黎咬牙切齿地想起来,自从那眼里只有美色的混球认识了什么齐家公子李家表弟,就把姐妹情深抛到了脑后、一味扑进花丛中了!
她恨恨地望了一眼垂着头的永平,百思不得其解:“那家公子到底哪里好了?一个二个都为他这么着迷!”
谁料,永平听到这话立刻抬起头来,眼中充满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情:
“是呀!”他重重点头,“太女姐姐到底喜欢他什么?真是不可理喻!”
“?”伍黎直觉不对,这话叫她有些糊涂了,永平不是即便无视纲常伦理也对自己的准姐夫生出了爱慕之情吗?
而永平还在愤愤不平:
“如此心机深重的男人,惯会演戏!也只有太女姐姐那样单纯的女人才看不穿,还当他是什么高洁之士呢!”
——不对劲、绝对有什么不对劲!
伍黎后知后觉,自己自以为天才的推断一定出了问题,永平对齐家公子的敌意分明几乎凝成实体,若说他二人之间有什么情义,恐怕永平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既然如此,那到底是谁同这小子于纲常伦理上不配?
她正想着,永平打开食盒,用粉色手绢包了块糖饼,凑到自己嘴边轻轻咬掉一小口,眼里立刻映照出光彩。他微微喘着气,满脸幸福道:
“太女姐姐总是记得我的喜好。”
“!”伍黎如遭雷击,终于反应过来:
谁家好弟弟仰慕姐姐是用这个语气?!
反正她不会吃口伍昭送的糕点就脸红成这个样子!
.
开春就要迎来太女殿下大婚,留给礼部预备的时间原本绰绰有余,谁知道中途插队进来一件顺亲王的葬礼,如此,只剩一个冬天去赶制大婚仪式上的用具,就显得有些紧迫了。
成亲的具体日期已经定了,流水的聘礼和赏赐便不断从宫中抬进齐府的大门,直叫满街儿郎都看红了眼。
齐知贤虽然不喜金玉,但皇帝的赏赐就是要以华贵彰显天恩,送聘礼来的箱子都雕凤画龙、精致不已。
太女殿下站在齐府第二道门后的内院里,指挥着宫侍和齐府小厮将那些赏赐清点入库,熟稔得像在自家房中一样。
齐知贤脸上带着笑,心里也得意,他吩咐松竹在他屋子里泡好了茶,劝伍昭:
“这些活交给下人做就好,殿下何必受累,外间风大,到屋子里去去寒吧?”
伍昭将他脸侧被风吹乱的发丝撩到耳后,笑道:
“那怎么行,这可是我娶相公的聘礼,一点闪失也不能有,我当然要亲自盯着!”
齐知贤红了脸,但依然坚持道:
“聘礼哪有殿下身体要紧?”
伍昭拗不过他,只得吩咐苏巧照看着外面,自己随未婚夫进屋去喝他特意备的茶。
送聘礼本不用堂堂太女殿下亲自过来,但母皇消沉几天之后重新把精力放回了朝堂上,也不用她帮着批折子了。伍昭闲着无事可做,又不敢在母皇疑心最重的节骨眼上笼络党羽,只好来看看齐知贤。
不过,她好像还真有点念他了。
一别多日,上次碰面还是在禁苑的猎场里。温香软玉伏在自己怀中躲着刺客的利剑,全程乖巧听话紧闭双眼。成功脱险被送到家眷营后,伍昭听说,齐知贤不但没被吓到,还帮着皇长子一起安抚其他受惊的公子少爷。
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他长得弱不禁风的,竟然还有这样的胆识。
齐知贤不知对方心中所想,正乖顺地拢着袖子为二人倒茶,似乎还介绍了几句这茶叶的产地和炒制方式,伍昭全程没听进去。她只是看着齐知贤那双抹了口脂的殷红色唇张张合合,实在心痒,有点想亲。
齐知贤心中亦是雀跃。他偏爱清净,本来就不爱在人多的场合久待。更别提上次在禁苑,虽说是与伍昭共乘,但身边还那么多人跟着,又与刺客交战,叫人担惊受怕,都没办法与伍昭安静共处。
现在这样他就很满意。虽然他一看伍昭的眼神就知道对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不过,肯为自己这副皮相停留那么一时半刻,也算没辜负他日夜精心呵护这张脸皮。
二人心照不宣地享受着这温情一刻,却总有些不长眼的要来打扰。
木门从外面敲了三下,伴着松竹在稍远地方的仓惶阻拦声。伍昭被人打断难得的悠闲赏美时光,心下有些烦躁,正要呵斥门外那不长眼的闯入者,那人却突然开口:
“兄长,我抄完《礼则》了——”
声音清脆悦耳,听起来既纯良又无辜,是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齐闻善。
伍昭的火一下子就熄了。
齐知贤神色一冷,很快又恢复如常。
伍昭还坐在他对面,他需要做一个温柔大度、体贴入微、关爱弟弟的兄长。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对门外道:“进来吧。”
齐闻善应声推门而入,怀里抱着厚厚一塌宣纸。
“兄长,啊、还有殿下!”
他故作惊讶,像是没看到外面堆成山的聘礼和赏赐、不知道太女殿下会出现在兄长的房间里、自己只是无意打破了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光一样。
齐知贤忍住了闭上眼睛翻白眼的冲动,和蔼地问他:
“怎么了?”
齐闻善偷瞄了好几眼太女殿下的神色,听见兄长问他,这才跪坐到桌边来,将怀中宣纸一张张展开:
“兄长此前要我抄的书,我都抄完了,还请兄长消气,闻善知道错了……”
他这话说得可怜巴巴,还暗戳戳为齐知贤树立起一个不近人情的严苛形象,将自己描述得愈发弱小,就是为了激起太女殿下的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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