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坠网

月岛说,这不是我主观意愿可以决定的。

黑尾问,那如果我想查呢?

“我的建议是没有必要。”月岛和他对视片刻,又低下头去奋笔疾书。进组半年,这些公文上的流程,他已熟能生巧,少顷便理出一份详实的汇报。“前辈,签字——是麻烦您亲自跑一趟,还是我去?”

沉着冷静是好事,然而太过理智,不似青年,便有矫枉过正之嫌了。黑尾接过钢笔,很想用“讳疾忌医”刺他一下,探探虚实,又怕月岛冷脸不干,只好嘴上逗他:“怎么一点干劲也没有呢?每次忙活大半天,最后功劳都给别人,你不觉得不甘心?”

“前辈要是不甘心就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升到搜查一课吧。”月岛推开椅子站起身,只等他签字,“凡事要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怪罪环境。”

哦——真是给点面子就把自己当人物了。黑尾心想,才进来大半年,已经满口道理,以后该怎么办。迎着月岛略显不耐的目光,他只管慢悠悠翻汇报,看照片,就是不给签字放行。

这时门咚一声开了,木兔小旋风般冲进来,刮过身边,又被叫住。“王牌,”黑尾有意抬举他,指着罗田家晾在窗外的衣服问,“你记不记得这种补丁花纹,我们在哪里见过?”

“四国啊!”木兔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掌力深厚,差点把他拍成肋骨外翻,“还说这个花纹,这个染色法,就他们镇上有,你忘了?”

“我是大概率去不了搜查一课了。不过你该不会真有那种想法吧?‘为工作拼命努力很逊’之类的,像高中生一样。”黑尾挑眉望向月岛,见他表情一僵,才心满意足道,“我这边有一条线索,不知月岛警官听不听?”

*

“怎么不是你破的?”黑尾微笑,“如果不是你发现馆森神经衰弱,现场有问题,这案子十有**算成在途死亡,查都不用查。”

“而且——”卡拉OK包房音箱鼓噪,一刻不歇,在影山震耳欲聋的歌喉中,他凑近了月岛的脸,“我们好歹也是搭档吧?功劳归谁,至于分得那么清楚?”

左一个“好歹”右一个“也是”,可见这搭档情谊不见得多深厚。月岛的目光在那如假包换的真诚笑容上停留片刻,移开了。黑尾提供的理由,无非是通行于茶水间的版本,然而自己的能力,自己毕竟有数。他只能在现场调查和走访摸排中发现矛盾,至于秋田号码簿与四国染色花纹,非前辈指点,不能推进。经验差距摆在那里,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前辈很好奇。

“影山唱歌太难听。”月岛耸肩,“如果手上有遥控器,我会想换台。”

黑尾大笑,且用力鼓掌,抓过手边麦克风,邀请影山再来一首。月岛黑了脸,起身要去卫生间。独自到走廊,过拐角时,却听见两位同事站在露台上聊天。一个问,黑尾对他那搭档未免太好了吧?二十出头的小屁孩懂什么,捧这么高。另一个笑,说你懂什么,黑尾现在是升职无望,这几年啊估计就蹲在机搜了,万一把搭档捧上去了,以后还能捞自己一把——

两星火光明灭。抽的还是饭前黑尾发的烟。听墙角不是好习惯,八卦焦点他也不关心,月岛扶一扶眼镜,抬脚便走。然而这一打岔,终究忘了去卫生间,回到包厢时,手还是干的,掌心却有汗。

唱歌的从影山换成了日向,黑尾仍在座位上玩手机,月岛一声不吭坐下,半晌听见黑尾道,大岛那个案子,年后会判。

大岛?月岛一愣,哦,罗田是吧。

馆森的邻居罗田本名大岛,和父母共同生活在四国老家。二十八岁那年,母亲患上重病,家中还着房贷,父亲不能辞职,他便回家照顾母亲。几年后,父亲退休,母亲过世。因存款已供母亲治病,两人只能依靠养老金度日。父亲丧妻后心神不宁,外出时被车撞到,出院时已有老年痴呆症状。

然而此时房贷还没有还完。按照罗田的说法,临到每两个月一次大概三十万养老金汇进账户前,存款余额常常只有几百。他曾想过出去工作,又不放心把痴呆的父亲放在家里。他还考虑过申请护理服务,但自己连必须由申请者负担的10%的费用都没有。

“背着房贷的人是不能申领生活救济金的。我也找警察说过我们已经无依无靠了,警察回答说,那你们找亲戚呀。可亲戚全都久不来往,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街坊邻居虽然也说有难处就告诉他们,但你总不能问他们借钱吧……”

月岛印象里,罗田说话永远是那副絮絮叨叨的腔调。他说那是两月的黄昏,天寒欲雪,他从超市买了临期蔬菜,回家时听到小镇佛堂里报时的钟声。推门进去,看到父亲躺在床上,没有了呼吸。

他站在原地,眼泪一瞬间滚落,溅到他扑上前做心脏按摩的手背上。然而心脏按摩是无用功,父亲已经死了。

“电话就在我边上。这个电话打出去,父亲的养老金就没了,我手头还剩几百,交不起房贷,也办不起葬礼。还有就是我说了好几遍的——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所以,我就那样做了。”

当时隔着审讯室的单向玻璃,黑尾问,你相信吗?

月岛说,我相不相信不重要,他藏好尸体,冒领养老金,这是事实。

罗田后半部分证词自相矛盾,一会儿说自己已将父亲埋葬,一会儿说自己把父亲的遗体搬到二楼,每天都给他上香,还在边上放了一把他最爱的拐棍,这样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也能每天散步,隔几小时问起,他又态度陡转,满脸惊恐神色,说自己夜夜做梦,梦里父亲找到他,跟他抱怨肩膀好痛……倒是四国那边的警署反馈,这案子早结了,当年邻居报警,说这家人好久没出现,他们破门而入,发现父亲的遗体被收在阁楼的柜子里,罗田逃往东京,除了那条母亲打好补丁的外套,什么也没有带走。

这案子涉及东京、四国,又卷进冒领养老金和保健品诈骗,光卷宗就有好几叠,海量文字工作全都交给月岛,他熬了两个大夜写完,此刻坐在卡拉OK包厢里,自然没有好脸色。黑尾说自己前几天去留置所探访,见罗田正等待判决,人瘦了一大圈,眉眼却很精神。“我告诉他,四国警方早就把他父亲的遗体送去火化了,骨灰放在当地寺庙。他听见之后说,这么多年,终于安心了。我问,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跑呢。他说,只要冒领过一次养老金,就回不了头了。”

天花板角落里转动的灯球投下五彩斑斓的光,月岛仰头,望见人影在球体表面缩得那么小,竟无端想起去公寓楼走访时老太太塞到手里的娃娃。黑色的塑料眼珠,如同上膛的子弹,在一瞬间,抓住了自己的所有秘密。

他耳边嗡的一声。回过神,有人递来话筒,是在骰子游戏中输掉了底裤的大地前辈。面对好人,月岛一般都有好脸色,彬彬有礼地说了声抱歉我不会唱歌,没想到黑尾在边上打岔说真的吗上次执勤时候我都听见了。此言一出,如油珠入水,溅起一片哗然。月岛咬牙,暗想你怎么听见的难不成是会读心术吗,还没来得及争辩,就被日向影山左右一挡,架到台上。

月岛说,我不会唱歌。

日向说,扭捏什么啊月岛,你该不会唱得比影山还难听吧?

他勉强唱完一首,把话筒塞给笑眯眯的日向,便看见黑尾斜倚沙发,一边拍手一边夸他表现不错。月岛冷笑,刚才您也是这么鼓励影山的。

黑尾被他拆穿,脸上倒也不见尴尬。象征性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位置坐下,感叹道,偶尔也要参与一下集体活动嘛,我那天跟馆森班主任打电话,这年头一个人死在外面,简直太容易了。

容易吗?月岛心想,容易的话下次你来写案情报告好了。

“这种话留到下次被附近中学邀请去办普法讲座的时候再说吧?黑尾警官。”

“啊呀呀——虽然嘴上不屑,但是你内心也很赞同吧?毕竟人要依靠‘联系’才能在社会中生活下去嘛。”

角落里的音箱兀自澎湃,灯球旋转,五彩的光带将黑尾脸上的微笑晕开。他离他太近了,笑容闪烁,如同须臾变换的灯光般飘渺。纵使强定下神,也什么都抓不住。全世界的海洋在他眼底翻腾着,对上那样理所当然的目光,月岛突然厌烦起来。

“什么联系?”于是他笑了,“‘下回酒店见’的那种联系吗?前辈想和我保持那种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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