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转过身来,习以为常地笑了笑:“晚上好,八重莉莎小姐?”
我是一个浪漫绝缘体。
宫治笃定我有被害妄想症。
比如,圣诞夜,认识没几天的男人约我出去,我的第一反应多半是疑惑和担忧,对方约我去爬山,我担心他要送我信仰一跃;对方约我去昂贵餐厅,我担心他会被拒后恼羞成怒反咬一口要我全额赔偿。如果认识了十分钟的男人邀请我和他下火车同游维也纳,这部电影一定在我毫不犹豫的拒绝后提前一百一零一分中弹出片尾曲。
但这个男人不一样。
黑头发,瘦高个,声音干净又清澈。
他倚在吧台,没有喝一点酒,安静听我东拼西凑无聊的搭讪话题。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我的胸腔游走,好像他注视我的目光,与汲汲爱情拯救孤独灵魂于水火的男人的目光并不相同。他并不向我渴求什么东西,只是好奇我唐突开场后揭开的新鲜视角和趣事,因此,这场不掺杂任何目的的谈话越发令我飘飘欲仙。
“我在高中毕业以后就签约了职业俱乐部,”他托着下巴,看了眼我因为紧张而再次喝空的杯底,“我听宫治说,你和他在惠比寿那边合租?”
“虽然新宿离我的大学更近一点,考虑到宫治在代官山那边的料理亭学习,惠比寿确实更加合适一点。而且,还有宫侑分担租金,他经常周末过来和宫治一起打桌游,或者叫上宫治和他的队友们一起去外面的居酒屋吃夜宵。”
“然后你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些活动。”他忽然笑了起来,近乎调侃地说。
不爱社交的本质骤然被揭开,我更加尴尬了,杯子里的酒又刚好喝空了,没有道具替我摆脱尴尬的视线对视。
“宫治和宫侑都和我说起过你,”他接过了话头,圆滑地续了下去,“当然是用完全不同的语气,宫治说他找了一个认识的、安静的、不爱社交所以没有太多麻烦的人合租,然后宫侑说的是……”
我了然,掐尖嗓子学宫侑说话:“嘿!你知道吗?治居然找了一个女孩合租!”
他又笑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我苦恼的笨拙也有风趣的一面:“其实是宫治叫我来这里的。他想办一个恳谈会。”
“劝宫侑不要结婚吗?”
“这取决于宫侑的订婚对象吧,”他终于喝了一口酒,用一种‘完全搞不懂侑和治在想什么’的语气说,“你会参加吗?宫侑的恳谈会。”
绝对不要。
四个大字迅速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和宫侑八字不合。他聒噪,大大咧咧,刚愎自负,还十分记仇。借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对他的感情生活指指点点。
“我当然会去的。”
但我是这样回答的。
甚至还贴心加了一句:“宫侑可是我的好朋友啊。”
宇宙爆炸了,海水倒流了,天地颠倒了,宫侑都不可能是我的好朋友。
但爱情打晕了我的理智,装进麻袋填尸东京湾,所以我只能在心里悲凉地呜呼一声。
自作自受啊。
周六的中午,牺牲了宝贵的休息时间,我踩着矮凳悬挂名为“恳谈会”的横幅。
“真的不是你为了拉我入伙,专门在酒吧安排了一个帅哥吸引我的注意力吗?”
“我没事找事干啊,”宫治在厨房做菜,抽空探头瞥了一眼,“歪了,往左边挂一点。”
我翻了个白眼,把横幅往左边扯了扯:“你哥最吓人的地方是什么,你知道吗?”
宫治的声音混进模糊的油烟:“在做饭!听不清楚!”
挂好横幅,我跳下矮凳,走进厨房顺手拿了一瓶冰箱的冷饮,倚在门口看宫治复现昂贵料理亭才能吃到的美味佳肴。“你哥阴阳怪气的样子真的很吓人,”我拧开饮料盖,慢吞吞喝了一口,“宫侑没有隔夜仇。当然,不是因为他心胸宽广,而是因为他一点点芝麻大小的事能当场和别人吵起来。”
宫治没空理我,小心翼翼调整摆盘,偶尔敷衍一样应几声。
打了个哈欠。我打算去沙发睡一会。
“你应该有戏,”宫治突然抬头,意味深长地说,“那个人不是随便回应搭讪的人。”
我咳了一声,脸颊因为害羞而红了一大片,这种不成熟的表现令我更加羞窘,扭头气鼓鼓瞪了宫治一眼。
“如果我是你,我会尽早告白。这样的男人不一定是恋爱市场的长期流通货。”
“要你管。”我嘟哝了一句。
这话让我深有同感。
我的恋爱经历不丰富,却也不至于是彻头彻尾的零。
整场恳谈会,我借着视角遮挡偷看他的后脑勺,握拳的右手摩擦着嘴唇,无意识思考自己告白成功的可能性。我想得太投入,没有留意宫治和宫侑说过的话,他们越说越激动,声音一波比一波高,俨然要揪着对方的领子吵起来。
那个人忽然拍了拍我。
“我想吃点甜品,”他做着口型,用气音说,“一起去厨房?”
冰箱没有备酒,只有喝了半箱的汽水饮料,我找到宫治准备的餐后甜品,问他想要草莓还是葡萄。
也许是担心宫治和宫侑,他吃得很少,筷子大半时间都搁在手边。
“宫治很生气?”我偷偷看了一眼客厅的情况。
他好像见怪不怪,平淡地吐槽了一句:“他们以前就经常这样。”
“以前也经常吵架?因为什么?”
“谁偷吃了谁的布丁,拆了谁收到的情书,谈了谁有好感的女孩。诸如此类。”
我稍微放心了一点:“看来他们的相处方式没怎么变过。”
我们被困在了厨房。
他在吃草莓蛋糕,我在喝汽水饮料,夜风吹进开启的小窗徘徊在脚边。
“所以,”他突兀开了个头,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见过玲奈小姐吗?”
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愣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宫侑的新女朋友?玲奈?”
“天气预报员,有过一段婚姻和一个女儿。”
“……哇哦。”
“她就是我想要的结婚对象!”
另一边,宫侑和宫治的争吵声终于按下了播放键,源源不断流进我的耳朵。
宫侑估计气得够呛:“她就是我每天早上想要说第一句‘早安’的人!我想要一大早就能见到她,想要和她一起吃早餐,想要和她在海之日一起去沙滩拾贝。阿治,你给我听着,以后我还要带她参加每一次聚餐活动,你会一直见到她,以后我们的小孩还要叫你叔叔!”
我笑得肚子疼,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你认识玲奈小姐吗?”
“不认识,”他也在笑,断断续续地回答说,“阿治拜托我做了一点调查。”
“所以你的真实身份是一个私家侦探吗?!”
“宫侑刚才也介绍过了,”他顿了顿,歪着头,忽然慢吞吞地说,“但你一直在走神,好像在看……谁吧?”
秘密要揭穿的一瞬间,我心跳如鼓,不自觉吞了口水。
我喜欢你。
不不不,太突兀,太庸俗。
没错,我在看你。
不不不,一点都没有旖旎的暧昧氛围!
“唔……大概因为我在想你会不会这样喜欢一个人吧?”
——如果我这样回答就好了。
然而,抬头回答的前一秒,我仰头注视着他颤抖的睫毛,一片空白的大脑忽然加载了陌生的愿景。他和我一起坐在早餐桌的两端,我们的两个女儿真由理和真由美不情不愿洗完手,一边抱怨着喝不完的腥味牛奶,一边大声和我们分享学校的趣事,而我静静注视着他和女儿说笑的表情,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
然后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唔……大概因为我在想你会不会……和我结婚吧。”
……
…………
孩子们!暂停你们的嘘声!
没错,我确实搞砸了。
我向一个认识了不到两天的男人脱口而出求婚,对方也理所当然地愣住了。
“……我是说,”我发誓我没有骂脏话,只是睁大眼睛,干巴巴地说,“结构,结果?关于酒吧交友的结构性问题,以及交友调查结果什么的……不行,我编不下去了。抱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可能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又或者是宫侑在外面高谈阔论影响了我的思考……”
这时,宫侑摔门而去。
恰到好处,又震耳欲聋。
“我也该走了,”他终于回神,捧着没吃完的蛋糕站起来,又补充说,“去追宫侑。”
丢脸至极,我实在无话可说,只希望宫治和宫侑在客厅没有听见任何只言片语。宫治不在客厅,我送他到门口,想要保留成年人的最后一丝体面,然而注视着他推开门的背影,又一股奇异的感觉从我的心口升腾起来。
“其实我想说——”
我在深呼吸。已经走出门口的他也回头看向我。
“我想说的确实是那一句话,结婚什么的,那句话。我不习惯和男人说一些虚无缥缈的情感话题,也厌倦了互相试探心意和猜疑的过程。如果我们拥有上帝视角观赏已知结果的爱情电影,或许这确实是一种享受,但我没有生活的上帝视角,我的人生也不是一部男主角明朗的爱情电影,事实上,我甚至都不知道这部电影究竟有没有男主角。”
“我讨厌婚姻这个概念,但我……我是说,假如世界上真的有一个男人,他理解我奇怪的笑点和跳脱的思维,他可以忍受我把脑海的稀奇古怪的想象说个不停,我想我也可以尝试成为他的好伴侣。我会聆听他生活的烦恼,陪他玩我并不感兴趣的桌游,或者学习……如何打排球什么的。”
我的声音逐渐掉了下去,心虚地看了眼他,小声辩解:“我真的很不擅长排球。”
走廊的声控灯明明灭灭,他在门口,一动不动,眼神在闪烁的光束中格外莫测。
“你看着就不像外向的户外派。”他笑了笑。
这或许就是结局了。
那时的我不无颓然地想。
我想命运直接击沉了我的爱情小船。呜呼哀哉。但事实并非如此。命运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你永远猜不透下一秒的走向。你的追求,你的理想,你的爱情,都可能在一次呼吸后的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更绝妙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所以,孩子们,这就是我怎样遇见你们伦太郎叔叔的故事。
……
好吧,允许你们发出三秒的嘘声。
放轻松点,这个故事还挺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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