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张远被压在废墟下,头顶的砖石参差不齐地堆叠,幸而没有压实,露出井口大的一方,呼吸暂不是问题,只是下肢被压着动弹不了,让他心里有些慌。下肢长时间供血不足,可能会影响机能,更严重会……他毕竟是运动员,一生的挚爱与热血都献给了体育事业,他还想再打很多年的乒乓球,当打之年根本没有想过退役的事……

当时张远已经跑了出来,听见楼梯口的一间教室里有女生的呼救声,他又折返,将两名惊魂未定的女生推了出去,只差数秒,他再跑就来不及了,楼体已经倒塌,他眼前一黑,剧痛伴随着窒息感,将他整个人困住……

他能听见操场附近的嘈杂喧闹声、倒塌的楼体中传来的呼救声,大震之后,余震不断,他心慌意乱:小宸不知道有没有跑出去?

如果小宸……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担心斯宸的心思完全盖过了对自身处境的忧虑。

** ** **

赵子元不愧是国家队运动员,有着超出常人的坚定意志,在他身上,斯宸看到了张远的影子。——他早就从天灾的冲击下缓过来,镇定从容地和校长一起组织队伍安顿学生,甚至还冒着余震的风险去倒塌的教学楼附近救援埋在废墟下的学生。

斯宸惊魂甫定,抱膝和无数哭泣的学生一起坐在操场上,她心下一惊,忽然反应过来——她该去找张远!和赵子元一起!

张远还生死未卜呢!

她看了一眼操场上无助的学生,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那些学生,比她小好几岁,几乎都是山阴本地人,他们不但要克服余震带来的惶恐,还牵挂着家人的安危……即使救援队伍抵达,他们平安地离开学校,回家之后,不知多少人要面对满眼废墟、家破人亡。

而她,只消关心自己。

她该为这里的孩子们做些什么,和赵子元一起,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况且,她还得找张远。

她站起来,在哀惧的呜咽声里走向了一片废墟。

就像在片场,做了英雄的选择,入了英雄的戏。

** ** **

赵子元和学校老师组成的救援队不知从哪里找来几支手电筒,一束一束的光穿梭在废墟里,寻找被埋的学生。

斯宸愣愣地站着,默默流泪。余震随时都会来,留在废墟的每一刻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但是在救援队伍尚未抵达时,这些老师充当起救援队员的角色,不顾自身安全,一点一点地搜寻着废墟里尚存的气息。

“小宸姐,你怎么在这儿?这儿多危险!你去操场呆着呀!”

一束光落在斯宸脚下,赵子元就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看着她。

他拎着手电走近。

月光下,斯宸看清了他的脸,他笑着,眼睛里却是掩不住的疲态。

“远哥要是知道了得多担心啊!”话刚出口,赵子元就察觉了自己的失言:“小宸姐,我的意思是……你去操场等着,会安全点儿,我这边也可以安心救人。”

“我不安心,”斯宸苦涩一笑,“我想和你一块儿……多一个人,就早一分救到人……也许,我们找到的下一个人就是张远呢?不是张远也好,救谁都是好的……”

赵子元稍一犹豫,点头应下。

斯宸憔悴地站在那里,素衣淡妆,仍难掩天姿。

废墟里的女神……他真心觉得,斯宸就是电视剧里降临人间的神。

他招手,示意她跟上。

** ** **

“这里有人!”

有一位老师激动地喊了一声,手电的灯光在废墟外游走,像跳动的信号灯。

赵子元和斯宸离得近,连忙应声跑过去。

砖石下女生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但被人发现了,她显得很激动,求生的信念瞬间被点燃,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哀求:“老师,救救我……我好疼……”

斯宸蹲在一边,观察着女孩的动静,心里揪得难受。

赵子元和那位陌生的老师已经合作抬走了一块大石板,但还有很多碎石块压着女孩儿,实在难以清除。

“挖吧……”赵子元一叹,除了徒手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位老师亦是救人心切,和赵子元一块儿弯腰弓背,徒手挖着一条生路。

斯宸也加入进来,砖石碎块粗粝的边缘一遍遍地磨着手,才不多时,一双手已经伤痕累累,她只庆幸这次因拍戏需求,卸了美甲,手上轻便许多,干起活来也利索。

赵子元喘着气:“小宸姐,你旁边歇歇吧,手破了吧?”

他自己却没停下手底的活。

“没事,救人要紧。”

斯宸的劲头上来了,尽管很疲累,手也疼得厉害,但她没有退缩,此刻灰头土脸的样子,让人完全联想不到这是一个平时精致到头发丝儿的女明星。

** ** **

女生被救上来的时候,斯宸虚脱地倒在了地上。耳边有风刮过,头顶的月亮在旋转,黑色的天幕上嵌满明亮的星子……

山阴的环境真好啊。

只可惜,遇上了这场天灾,这美丽的小城满地疮痍。

被救出的女生连大口呼吸都不敢,害怕得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没有大哭,只有低声的啜泣……她站不起来,全身都是伤,也不知道内脏有没有受损。现在这情形,没有救援,更不可能送医院……

斯宸的心揪得更紧,那张远怎么办呢?他也被埋在废墟下,也许伤得很重,迟迟等不到救援……

他还是个运动员!

即使他最终得救,生命无虞,万一因为身体受损而被迫终结运动员生涯,他能接受吗?

那必是不能的!

张远视乒乓球如生命,他属于赛场,属于国家,属于万千球迷。他的生命应是炽热昂扬的,而不该因这场天灾萎靡颓丧。

女生用手将脸上的眼泪抹净,脏污晕染成大小不一的块状,遮盖了清秀的脸蛋。她认出了斯宸,很是激动:“斯宸,是你……是你吗?我好喜欢你啊!你的电视剧我每一部都看过!那天听说你和张远在我们学校体育馆打比赛,同学们都很激动,我却不在,我遗憾了很久,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呜呜呜……”

斯宸将她的小粉丝抱在怀里,给劫后余生的她最大的温暖与安慰。

忽然,脚下的地块剧烈颤动,碎石尘砾像雹子般砸在头上,斯宸本能地抱住女孩的头护住她,自己也俯低了身。

“是余震!”

她只听到是赵子元的声音,下一秒,就感觉有人挡在了她背后:“小宸姐,别怕,……等余震过去。”

操场那边传来学生们间歇的惊恐叫声。

即便是在空旷的操场上,余震带来的恐慌依旧让人战栗,更别说斯宸他们此刻的处境——身处废墟,余震随时会摧毁还未完全倒塌的建筑物,他们多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小宸姐,能走吗?”

赵子元和那位救人的老师七手八脚将受伤的女生抬抱起来,准备撤离。

斯宸立时来了精神:“能!”

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撤到空旷的地方!

但是……这也意味着还留在废墟里的幸存者获救的机会又少了一分,自然……也包括张远。

斯宸的心情十分沉重。

就在这时,呜呜汽笛声由远及近,好像是睡梦里的音乐会,空谷回荡,那么不真实。

不是一辆车,而是一队车。

学校已经被震塌的大门旁站着两棵傲然挺立的老树,正伸出朽枝引路,一辆一辆的车紧跟着,部队、医生、当地村民,大量救援人员鱼贯涌入学校。

斯宸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比大制作的电影片场还要壮观。那么多的人,舍生忘死地奔赴危险之境,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扛起余震下不断倒下的危墙砖石,与死神抢人……

斯宸站在那里,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救援人员抬着担架、提着救援工具,布散废墟下的角角落落……

她蹲下来,默默地流泪。

搜救犬长条的影子从余光尽处掠过、消逝……

** ** **

“远哥……”

赵子元迎着风口站在那里,他的衣服被刮烂,几处皮肉也刮得血痕累累,脸上、手臂上、衣服上都是脏污,整个人像刚被从工地泥浆里捞出来。

张远被搜救犬寻到,救援队将他挖出,此刻已经抬上了担架。赵子元寻声找来,再见到张远,忍不住落泪:“远哥,太好了……太好了!小宸姐一直都担心着……我去告诉他、我这就去告诉他!”

他回头时,看见斯宸就站在不远处,即便尘垢满面,疲累不堪,她依然那么美。

眼泪从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里流出,眸中的担忧瞬间化为相见的欣喜。

寂月皎皎,都付与西风。

张远躺在担架上,虚弱地笑,朝她伸出了手。

斯宸踉跄着跑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眼泪与笑容在脸上交织。

此刻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还好,他还活着。

这就是最好的事。其他,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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