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夕阳在池塘里寸寸铺开，我盯着掠过水面的飞鸟出了会神，继续低头温习功课。
天气很好，没有话本里离别必备的凄风愁雨。
我坐在家中树荫里，正在乘凉温书。莲知坐在我旁边，替我缝制新的荷包。
碰上观晨回来路过，他问我说：“今天不曾出门去玩？”
他一边问，一边抽走我手中的书翻看几页。
莲知起身对观晨行礼，他随意摆摆手，示意莲知坐下。
我摇摇头说：“家中事情这样多，我没心思给父亲和母亲添乱，不如早些回家背书。好了，观晨，把我的书还给我。你就要随父亲上战场了，怎地还是这般幼稚，抢我手里的东西玩。”
我伸手拿回宗学里用得经书。
观晨一反常态的没有逗趣我，他低下头对我说：“宁宁，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你闲暇时多帮衬着母亲一些，少去出门听戏。待我回来，你想如何便如何了，只有这些天，你且顾着家中事情。”
我再次意识到，观晨是真的要出远门了，顿时难掩失落感觉。
我长到如今岁数，还是第一次与观晨分别。
以前父亲不在家时，家里的事都是由观晨协助母亲打理，我顾着管好自己就是，观晨才不会阻止我出门闲逛。
我说：“我知道，观晨，你同父亲不在家的时间里，我不会乱跑出去玩。我会呆在母亲身边，帮衬着家中大小事情。”
观晨用他的大手揉乱我的头发：“能说出这番话，证明我们家的宁宁长大了。”
我无心与观晨玩闹，趁势打落他的手：“好了，你有逗我玩的空闲工夫，不如回去整理好出征行囊，省得出发那天，你方才想起忘记什么东西，再东翻西找延误时辰，受到父亲责备。”
观晨动动眼珠子，他的视线落在旁边缝制荷包的莲知身上。
观晨拿出他的荷包问我：“正说到收拾东西这事，我的荷包带子用断了，等下我要随同父亲进宫议事，来不及回房找针线婆子。现在我要借你的贴身侍女一用，让她替我修好这荷包，不知你肯不肯借。”
我见莲知手里的荷包刚刚缝好，便向莲知讨要新荷包，直接交给观晨。
“给，莲知做好的新荷包，我都还没用呢。你进宫要紧，荷包先送你了。”我说。
观晨笑说：“宁宁，你今日倒是大方。”他解下自己的荷包，把里面的东西放到我递给他的新荷包里。
我瞥见观晨的荷包里头有火折子，有香料，有不过手指头粗的小刀，还有颗灰扑扑的珠子。
观晨把断了绳子的旧荷包递给莲知，客气说了声：“辛苦莲知姑娘。”
“婢子份内之事，少爷客气。”莲知垂眸回答。
莲知正要接过观晨的旧荷包，谁知观晨拿着荷包的手却向旁错开。
莲知没有接到荷包，不解地抬头看向观晨：“少爷？”
观晨说：“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劳烦莲知姑娘照顾好我这妹妹，她年纪尚幼，不懂京城里的人心险恶。”
我听得奇怪，观晨平白无故地叮嘱莲知做什么？
我以为是观晨喜欢恶作剧的老毛病犯了，便起身抢过观晨手里荷包递给莲知。
我埋怨观晨：“你平日里欺负我就算了，怎么连我的贴身侍女都要一并戏弄。再说我都及笄了，已经是个大人，你不要再拿我当小孩子，还说什么要莲知照顾我。”
莲知对我笑着摇摇头，示意她无事。
她起身对观晨行了个福礼，垂首回话：“少爷教诲，婢子定会谨记在心。”
观晨颔首，他转身离开，声音远远传来：“我的荷包带子，就麻烦莲知姑娘修好了。”
我对观晨的戏谑样子心有不满，便对莲知说：“切，观晨平日里逗我玩也就算了，如今竟是连同你也一起被他开玩笑，他多大个人了，整天没个正行。”
但莲知没有吭声，我奇怪地看向莲知，她正在看着手里观晨的旧荷包走神。
我伸出手，在莲知面前挥了挥：“莲知，怎么啦？”
莲知终于回过神，她对我笑笑，说：“无事，小姐。婢子只是在想，荷包上的绣花松动了些，要不也顺道替少爷修一修。”
我说：“莲知你绣花手艺好，你看着办就是。观晨他粗枝大叶的，不会在意到荷包绣花松动这种小事。”
莲知对着阳光翻看手中的荷包，喃喃道：“还是要修一修的。”
我从善如流地点头：“好好好，修修修。不过莲知，我的新荷包拿给观晨用了，我自己就没得用了，别忘了我的荷包。”
莲知被我的撒娇的语气给逗笑了：“小姐放心，荷包绣片婢子多做了几张出来，定不会少了您的新荷包。”
“这还差不多。”我放下心来，手上拿起经书温习，不多时将今日小事忘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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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那天，观晨与父亲是在清晨时候离开家的。
如同过去很多次那样，父亲出征时不曾惊动我和母亲，他整理好行装便匆匆离去。
现在，观晨继承了父亲悄无声息离去的习惯。
那天我正常起身，待收拾好一切去前堂用早饭时，管家爷爷这才告诉我，观晨和父亲已经离开多时，而母亲还未起身。
我咬下汤匙里的蟹粉汤包，汤汁的鲜美味道在口中漾开。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吃早饭。
下学回家时候，我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安静如许的家中更添几分冷清。
我换好衣服，重新梳头擦脸，过去前面找母亲。
母亲坐在花厅里，她在翻看手中账册，碧盈姑姑侍立在旁。
见是我进屋来，母亲简单说句，回来了，便算做打招呼。
我规矩行礼，走到母亲身边落座，碧盈姑姑让婆子给我拿来凳子。
同过去的几个月一样，在我下学回家以后，母亲会教导我持家之事。
母亲给我讲家中收支情况，又讲家中名下各间铺子进账赔账。
今日讲解结束，母亲叫住我说：“宁宁，这个月初十六是太后娘娘的寿辰，这几日你多跟着昌裕郡主到太后那里走动，先不用回家同我学习。”
我回身行礼，应声称是。
母亲说：“你父兄眼下不在家中，我从府里脱不开身。太后寿礼我已备好，待太后寿宴那日，由你一人带着寿礼，代表府上过去道贺就是。当天有昌裕郡主在场，你该是觉得自在许多。以郡主做事之周全，我总是放心的。”
诚如母亲所言，令颜比我靠谱许多。
在太后寿宴开始前的日子里，我下学以后就跟在令颜身后，见她同永寿宫里的女官一起操持寿宴事宜。
这年是冯太后六十大寿，宫里自要大操大办。
虽说太后体恤西北前线将士，告诉户部说寿宴开支削减一半，但宫中宴席排场比起民间自会奢华许多，该有的美味珍馐和华丽布置一样都不会少。
令颜做事井井有条，永寿宫里的事情她再清楚不过。
布置需要什么东西，存在哪个库房里，她了如指掌，连太后身前的玉笙女官都自愧不如。
令颜温和地安慰玉笙说：“我自出生起便跟在外祖母身边了，若是计较起来，玉笙姐姐来到永寿宫里的年头还比我短些。待姐姐在永寿宫里当差日子久了，自会知道这些事情了。”
太后身前老人杜嬷嬷说：“郡主，您谦虚了。老奴跟在太后身边许久，有些事情还记得糊里糊涂的。多亏郡主您才思敏捷，做事有条不紊，这寿宴布置方能进展顺利。”
令颜见杜嬷嬷说话，便关切询问她，膝盖痛的老毛病好些了没。
我无事可做，便站在令颜身后看热闹。
这时听到门外侍从高声唱和，陛下驾到。众人整理衣袖，一齐跪拜陛下圣驾。
陛下说平身，众人谢恩起身。
我跪在令颜身后，在她曲臂行礼时瞧见，陛下身后跟着苏恒。
陛下在屋子里同太后说话，令颜是不好进去打扰的。
令颜翻了翻清单，见今日布置大多完成，眼看天色已晚，便决定先行离开。她差玉笙向太后传个话，说她这就回家去了。
我同令颜离开永寿宫，可还没等我们走到宫门口，苏恒忽然出现叫住我。
苏恒又对令颜客气道：“郡主，不知微臣可否向您讨个方便，同唐小姐说几句话。”
我对令颜点点头，示意无妨。
令颜会意，她同苏恒寒暄几句，先行离去。
我皮笑肉不笑地问苏恒：“苏公子有事找我？”
苏恒今次倒是坦诚：“在下有事相求。”
我为苏恒的坦诚感到惊讶，当即双眸微睁。不知为何，苏恒今日没有同我兜圈子。
我低声询问苏恒：“既是苏公子有事相求，那我为何要答应帮你？”
苏恒抬手遥指我腰间玉佩：“看在这东西的面子上，如何？”
我叹了口气，终究是拿人手短的。
我只好迂回应付苏恒说：“我答应与否，权要看苏公子所求之事。”
笑话，面对苏恒这么个心眼比年纪多的人，我总要当心些，不能轻许他任何承诺，防止他将我坑害了去。
苏恒眯起眼睛笑了，他脸上一副了然于心神色，能够看出我对于他的不信任。
他很快提议：“此处距离宫门很近，我们不妨出宫去，边走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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