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宴当日,我依照母亲教过的样子,说完一通祝寿的吉利话,奉上家中送来的寿礼。
母亲找来一位绣娘,绣了副松鹤延年益寿图。
送松鹤图的确没什么新意,往年一场太后寿宴办下来,道贺的京官里有半数会送这东西,他们或是找名画家绘制,或是用珍奇宝石拼出一幅宝石画,也有不少会送绣图的。
绣娘名唤琳娘,她的手艺京中闻名。
琳娘每年出产的绣品有限,若是想要得上一份,总要提前找她商定时间和价格。
草草算下来,绣品耗费时间足有半年之久,绣图价值该是不菲。
我心想,母亲挑选送给太后的寿礼,完全符合我家一贯行事风格。
宴席送礼向来是门学问。
我家不爱出风头,母亲自然不会选择奇珍异宝作为寿礼,免得引起众人讨论,再招致旁人嫉恨,编排我父亲贪墨之类的谣言。
两名内侍一左一右展开绣图,方便太后观赏。
琳娘绣得松鹤图上,松叶与鹤羽用了层层晕染的针法。太阳光线折射下,真丝绣线闪闪发光,松树与仙鹤看起来栩栩如生。
这样精致的礼物送给太后,想来足以表达我家对太后的尊敬之意 。
令颜盛装打扮,侍立在太后身侧。
见到我家送来的松鹤图,令颜抢先叫了声好,她对太后说:“外祖母您看,这松鹤图上的松针与仙鹤,看起来竟像真的呢。”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让她身边的杜嬷嬷送上赏赐给我。
我领赏回到席间坐下,提着的一口气还未喘匀,视线对上屏风后面坐着的苏恒。
我在桌下做了一个手掌下压的手势,示意苏恒稍安勿躁。
苏恒眉宇间有短暂的不悦神色,他很快调整好情绪,继续同他周围人低声寒暄。
我方才送上贺礼给太后,席间各家女眷总要对我家恭维一番。我得应付完这些场面事情,再行离开座位。
宴席上,男客与女眷席位中间用几扇屏风隔开。
屏风与屏风之间尚且留有空隙,坐在屏风旁边的人可以看清对面情况。
我先前同令颜打过招呼,特地安排这样的位子给我和苏恒。
我对令颜说,有事要见苏恒,但不好让我母亲知道,省得母亲对我见苏恒的事情追问到底。
令颜知道我母亲的厉害,爽快安排好座位。
酒过三巡,我寻了借口,起身离开席间,苏恒紧随我其后。
来往宾客里倒是有人瞧见我同苏恒在一处,人们不会多问我什么,我与苏恒毕竟是定亲的关系。
待我们走出永寿宫一段距离,我轻车熟路地带苏恒走到僻静处。
我说:“就是这里了,你的时间紧迫,宴席上人多眼杂,保不准有什么人注意到你我离开。”
苏恒颔首说:“在下晓得,多谢唐小姐。”
苏恒拜托我做得事情不算难,是在今日太后寿宴时,找到后宫里一处僻静地方,让他能与所见之人说上几句话。
我站在院子外面的树荫下,苏恒在院中等人。
我与苏恒不过一墙之隔,可我不想飞身上屋顶,瞧一瞧苏恒在见谁。
我只是将苏恒带来此处,无甚兴趣了解苏恒想见何人。
知道的事情越少,越能保护我自己。
我在心里掐算时间,寻思一炷香过后,如果苏恒那边还未结束,我便要先行回去。
遥听脚步声响起,似是有人自另一个方向进入院子。
苏恒先是与那人低声交谈几句,隔着一堵墙,谈话内容我听得不大真切。
后来苏恒与对方起了争执,二人高声说话,我方才听出,来人是一名女子。
争吵不过片刻工夫,我瞧见苏恒怒气冲冲地从院子里走出来。他大步流星离去,居然不记得我还留在院外等他。
院中传来窸窣声响,我侧耳细听,是女子啜泣之声。
眼下情境真是让人啼笑皆非,我有心替苏恒办事,倒被他撇下不管。
我一时好奇心起,想要知道院内之人是谁,竟能将工于心计的苏恒气得拂袖离去。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好出面,便抄近路先行回到永寿宫。
前脚跨进永寿宫大门,我看见玉笙女官值守在大门处,胡乱想了个借口拉她离开,只说有事找她。
走出永寿宫,我同玉笙说,自己在永寿宫附近散步透风时,听见一处院落里有女子哭泣之声。院子距离永寿宫不远,想来是今日寿宴宾客。
我推说,对方怕是初次入宫的官宦人家年轻女眷,离开宴席以后,找不到回去永寿宫的路。
女眷想来脸皮薄着,羞于开口求助宫人,生怕事情传出去引人耻笑,只好躲起来兀自哭泣。
玉笙对于我的说辞半信半疑,但她不曾表露出怀疑情绪。
我说完一番话,双手在宽大的袖中绞成一团,觉得自己这瞎话编得实在太烂。
这段路不长,但我走得心里打鼓,生怕院中女子已经离去。
我的运气很好,同玉笙刚走到院子附近,便听见女子的压抑哭泣声。
玉笙不免吃惊,原来我所言非虚。
她示意我留在院子外面,我点点头,知道这种丢脸事情,越少被人撞见越好。
想来院中的女子哭了这样久,脸上的妆容已经哭花,总要玉笙女官帮忙整理仪容,我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玉笙提起裙摆快步走进院子,对那女子说了什么,女子慌乱间大声道谢,她说自己迷了路。
说来也是巧合,女子的说辞倒与我的瞎话不谋而合。
院子里响起吱吱扭扭的打水声音,看来此处院子里是有水井的。
待女子洗净哭花的妆面,再向玉笙借来胭脂水粉简单装扮,她很快可以回到宴席上。
宫中女官仪容要求极为严格,像玉笙这种大宫女,平日会随身携带小罐胭脂水粉及小镜,方便自己检查整理妆容,避免在贵人面前失了礼数。
我站在院子外面,百无聊赖地数着眼前树叶。
数到不知几百片叶子时候,玉笙走过来对我说,院中女子已在她指引下,由另一条路回去永寿宫。
我佯作不经意地询问玉笙:“不知是谁家女眷,既是在宫里迷了路,也不知要问人,只是躲起来嘤嘤哭泣。”
玉笙犹豫一下,还是对我说:“回唐小姐话,院中哭泣之人乃是煜王府的周夫人。”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眨眨眼睛隐藏情绪。
我转身走在玉笙前面,省得自己脸上流露出什么惊讶神色,再被玉笙看了去。
苏恒千方百计要见的那个人,竟是新进煜王府不久的周侧妃。
我边走边想,苏恒出身陶江两省中的陶然行省,而周侧妃出身邻近的江姚行省。
都说两省世族世代交好,那么同为两省世家出身的苏恒与周侧妃相识,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开始在想,是不是江姚周家成为陶然苏家棋子,周家这才送了女儿来京城联姻。
细想又觉得不对,苏家族中人丁兴旺,年轻一辈中自有适龄婚配的女子。苏家何必大费周章,从周家挑人联姻。
况且苏恒是情绪失态离去,留周侧妃独自一人在院中哭了许久,双方情绪表现不符合利益交换失败模样。
想想便知,就算周侧妃在煜王府的日子不好过,今日她是来参加太后寿宴,偏心她的太后总不会容许宫人给她脸色瞧。
而煜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总要收敛对周侧妃的厌恶之情。
若周侧妃真是苏家棋子,她应该借机利用寿宴见到太后的时间,向太后哭诉煜王妃欺负自己一事,让太后将矛头对准煜王妃及其娘家文远侯府。
而苏恒不过一介外臣,他尚不能触及煜王府家事。
由此说来,周侧妃不太可能向苏恒哭诉,她在煜王府中的遭遇。
倘若说周侧妃这颗棋子,真是因为受到委屈,要与苏家翻脸,那苏恒怒极离去这事又说不通了。
既是如此,苏恒应该留在院子里,劝说周侧妃忍耐煜王妃的脾气。好让周侧妃继续留在煜王府里,完成刺探消息的任务。
苏恒今次有求于我的事情,从头到尾透露着古怪。
以苏恒的高傲性子,他若不是没有办法,断然不会求到我的头上。
我与他关系冷淡,而苏家又是权大势大。
以苏恒他祖父在京中的影响力,远远比我一个女眷来得神通广大。
现在看来,应该是想见周侧妃这事,让苏恒没了办法。
苏恒因为一些理由,无法动用苏家力量解决问题,这才放下面子,转而寻求我的帮助。
一个女人在何种状态下,会不顾场合地伤心哭泣?
我想,她应该是伤心到极致,心中悲愤难以自抑。
那苏恒到底说了什么话,会让近来颇受宫中喜爱的周侧妃哭泣?
虽然有些话本子里的曲折味道,但“为情所困”四个字很快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回到永寿宫,远远瞧见苏恒在原地踱步。
待我走近些,苏恒瞧见我,脸上浮现些许尴尬之色。
苏十二公子好算想起来,他匆忙之下将我忘在原地了。
我今日抓住苏恒一个把柄,当下心情大好,便笑着对他说:“我想要回去坐坐。”
苏恒说:“那便依照唐小姐所言,我们回去罢。”
在我笑吟吟地注视下,苏恒抬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像模像样地清清嗓子,未免显示出他的心虚来。
我心情大好,与苏恒并肩而行。
我脸上的笑容却在下一刻僵住。
庆晖站在影壁前,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那威严模样活像是永寿宫门前的石狮子。
我竟是忘记,今日太后六十大寿,诸位皇子皇孙自会前来贺寿。
庆晖作为当下炙手可热的实权皇子,定是要来出席太后寿宴的。
我多日以来不曾见过庆晖,听闻他头些天离开京中,到外省办差去了。
夏末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庆晖漂亮的脸庞上洒下细碎影子。他还是老样子,好看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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