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既定的事实,师哥很早就接受了。
所以当师哥点头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很震惊。
不能接受的时候都过去了,说再多也没有意义。这场盛大漫长的艰难之路其实、其实……其实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我还记得那一天从街巷里回来,路边的糖铺我看了又看,还是决定去买。虽不能吃,可看着开心,正好后天就是新年。
踏进屋子一不留神被绊了一跤,伸出的手没有力气,直挺挺倒在地上,磕破了脑袋,血好多,糖也碎了一地。
药粉揉进伤口的痛感很重,我手在抖。剧痛侵蚀着大脑和身体,以至于他从我手中拿走药瓶时,我还发了一会儿愣。
师哥没有说话,他做起我方才做的事。我仰着脑袋,盯着他洁白的衣服发呆,忽然脑袋一抽:
“师哥,我是不是什么事都做不好?”
他把药瓶放下,慢慢梳着我凌乱的头发,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钗环乱了一堆,他认真将它们戴回原处。
“外面小猫跑到屋里,我怎么赶都赶不走,它打碎了我的小鸟……”
他说:“再做一个。”
“那不一样……”我很难过,“你送我的。”
是那年我在韩国,他从异国一路带着,在我住的窗檐底下等了半夜送我的。
他蹲了下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寒风。他牵过我的手,在上面轻轻落下一个吻。
吻很轻很轻,好像怕我疼。
和他在一起,他总是从方方面面愈发爱护我。我已经没有刻意寻死的念头,而他一如既往地这么做。
“明明那个时候,我可以撑着墙……”我空洞地望着双手,仿佛在看不认识的陌生事物,我感觉不到痛了,只有麻木:“没力气了。”
他抱住我,听我呐呐地说:“师哥……我没力气了……”我的声音很闷,混了听不清的鼻音:“好累……”
他不想听这些话,我却刻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疼死了……疼死了……”
——放弃我吧。
我不要他再用内力吊我的命。
一汪没有湖底的湖水不会激起清脆的水花,还会耗尽原本美好的回忆。如果能在他最喜欢我的时候死去,他会不会永远记得我?
他似乎没听见,温热的手覆上我裹满白布的手,疼痛渐渐消散了许多,我没有那么疼了。
“晚上想吃什么?”
我忽然眼睛酸酸的。无声摇头,颓然不知所终。我这么任性,这么自私,师哥也不生我的气。
“那吃饺子,来帮我。”
我闷闷嗯一声,扶着他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他及时稳住我,我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不想动了。
我好累。
喘不过气,两眼一翻倒下的时候越来越多。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会是十几岁的我曾想过的未来吗?
我怨天怨地,偶尔也怨起了师哥,他为什么要救我?他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反正没有人希望我活着,“都想我去死。”
师哥淡然道:“让他们试试。”
他揉揉我的脸,不算细腻的手指又在我耳朵捏捏,“没有人能伤害你,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我任性的次数不多,每次任性的时候,师哥总会答应我。比如当初我拒绝跟他一起走,又比如我执意一条路走到黑,再比如现在。
“师哥。”我很认真,很认真,即便打起所有精神,声音依旧和风一样轻:“别救我了。”
“我不想拖累你。”
他低声道:“不是拖累。”
这句话让我很熟悉,小时候他惹我生气了,第二天虽不说话,言语之外处处皆是挽留。
他难得褪去冷肃的一面,轻声问我:“真的很难受吗。”
我说:“我想回家。”
我多了解他啊,我真的没有骗人。我说了,每次任性他都会答应我。
他这次也答应我了。
只是后来有了天明,再后来有了兰儿,这个承诺就一直往后延着,直到叛离秦国,走上这趟漫漫不归路。
我曾说过我是小鸟,会一直依赖在师哥这颗大树上。所以我努力坚持了十年,最后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强撑出来的好脸色成功瞒过师哥外的所有人,我颇有成就感。只是医仙姑娘的反应有点大,我怕孩子们听到,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
一阵哭声响起,有人扑到了我怀里,我抬不起手去安慰她,只能费力挤出两个字:“……别哭。”
别在外人面前哭。
我要强,我不想女儿这么软弱,我护不了她多久,师哥又能保护她多久,她长不大该怎么办,被人欺负该怎么办,不要像我一样傻,不要成为第二个我。
我冷下脸来,嘴里漫出血的味道,我擦干她的眼泪:“不许哭。”
盖兰把眼泪憋在眼眶里,脸又白又红,不停在我和师哥身上打转,最后落在我胸前的血迹上,我看见她的眼泪越来越多,我当然心疼。
我把她推给师哥:“跟着爹爹。”
她死死拽着我的衣服拼命摇头。我扭头:“天明。”让那个同样吓傻的孩子把盖兰拉走:“她不愿意,你就保护好她。”
我忍不住咳了一阵,努力让自己话说的完整:“不让我跟着,就让他们去,小孩子没有武功,不会有什么影响。”
沉默一阵,高渐离点头:“可以。”
他们哭闹着,被我一个眼神瞪回去。他们被带远了,周围人也都散了。我靠着墙壁不想动,閤上眼,有些东西不见就不难受。师哥说我像小鸟,可没有他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渴望自由。
手背覆上一抹冰冷,“你平时……也会这样吗?”
怎样?
我看着她处理我手上的血迹,血珠随着挖掉的伤口逐渐冒出来,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多谢。”
她说:“职责所在,不必多说。”
“端木姑娘会治好师哥吗?”
打结的手一顿,她问我:“你为什么不问你自己?”
将死之人有什么好问的。
“无所谓了。”
端木姑娘激动起来:“你还没有尝试过,怎么就存了死志!”
怎么没有,只是过程不堪回首。如若不曾有过引以为傲的过去,那我怎样都无所谓,可在弱肉强食的世界,这般下场就是人人都能踩一脚。受过的白眼和奚落足以湮灭我所有骄傲。为自己选个喜欢的地方,就是我能做的最自由的决定。
我是个失败者,一直都是。
强者如若没有我们这样的存在,哪能衬托出他的强大。
只有幸福的人才惜命,不幸的人只渴望解脱。
就让我是败者吧,我真的累了。
我不愿回答她,她却锲而不舍,惹我侧目:“那盖聂呢,他竟也这般纵容你?”
“你还有两个孩子,你也打算这么放弃他们?”
真过分。
我的眼睛有点酸。
我不看她了。
可她捏得我疼。
“你若想我医好盖聂,就必须听我的话,从今天起开始配合治疗,直到你康复为止。”
“为什么?”
她反问我:“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喜欢师哥。”我看到她的眼睛骤然睁大,惊愕地望着我,我说:“我死了不好吗?”
她怔然片刻后收敛神色,冷然问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别把我和那种争风吃醋的女人相比。”
我想道歉,我不是故意这么想……自出山后所有的过往都告诉我,没有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有第二个女人,有时候就连她的呼吸都会十分碍眼。
我以为没有人能免俗,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道歉还没说出口,她已经飞快地走远了。
独留我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发呆。
心脏隐隐传来疼痛,越来越痛,我捂住了胸口。
我忽然觉得,他们的身影好配。
我不敢再想。
我承认我有一点害怕。
听到脚步声,我以为谁又回来了,抬头望见一个墨家弟子,看样子是去而复返,我问:“有事?”
冷汗滴进眼里疼得厉害,我用手去揉,却发现了不对劲:我的手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刚才还可以的。
那个人还盯着我,我不耐烦道:“请问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先走——”
在被击中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一句话。
「面对瞧不上的对手,连偷袭都是下作。」
倒下之前我在想:这是谁说的话?
桃花,林宇,碧海,蓝天,还有那阵沁人心脾的微风,随风飘扬的裙袖,我想起来了——
这是我自己亲口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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