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对于我这句话,在场的李斯和赵高都没做什么反应,大概是早已接受了我馋张良身子的天真公主人设。
但身为儒家掌门的伏念却露出不解之色:“公主殿下,此为合意?”
“上次离开桑海时,我曾与张良先生留书一封,曰「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伏念先生觉得,此为合意?”说着我将目光投向张良,“张良先生是否愿意?”
张良颔首:“承蒙公主好意,子房感激不尽。”
这句开头像极了后续要有所转折,说「但是我早已心有所属」之类的话,可我分明看见了他眼中的笑意。
“——子房自是愿意。”
我呼吸一滞,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不禁喜上眉梢:“如此甚好——相国大人,论道结束后,我想去拜访荀况先生,你就不用跟着了。”
“是,公主殿下。”
【41】
我还从未见过张良拔剑。
他的佩剑凌虚,有「空谷临风、逸世凌虚」之名,剑身修长夺目,是夜间隐藏身形与秦兵战斗时,必须时刻注意收入鞘中、以免光芒过盛引起更多人注意的瑰丽之剑。
当然,剑如其人,人也是美得不可方物。
可惜这次我还是没能看到他拔剑。
有人来劫狱的消息在他上场之后便传了过来,经由李斯传至我的耳中,而房间中央束起袖摆的张良,却仍在努力拖延时间,要赵高手下的六剑奴一起来与他论剑。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虽是以剑论道,最终比的还是武艺。若是六剑奴一起出手,怕是我能带回咸阳的,便只有张良先生的遗骨了。”
说着,我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来:“张良先生这究竟是故意认输,还是想要在我面前以死明志?”
“子房并非——”
话音却被我打断:“罢了,这一场,就算你们儒家胜了。”说完我立刻转向赵高,“那边耽误不得,你尽快让他们前去协助。”
话音一顿:“这是父皇第一次将重任交予我,我绝不能让父皇失望。”
只是,我也希望,张良不要对我失望。
【42】
“这样的比试,胜负已经不再重要了。”
像扶苏一般为这场意味深长的以剑论道画上句号,我转向伏念,话语间尽是遗憾之意。
“看样子,我还带不走张良先生。但也无妨,毕竟来日方长。”
但荀子那边我已经放过话,此刻必然还是要去拜访。张良也在此刻主动请缨为我带路,于是我让李斯将大部队带走,而他以我的安危为由劝诫。
我的脸上便表现出不耐烦来:“若是我真在小圣贤庄内发生什么不测,相国大人尽管一把火将这山头烧了——张良先生,烦请带上佩剑。若是真有刺客出现,还请张良先生出手相救。”
这话完全是在明示「如果我在小圣贤庄被刺杀,那犯人绝对是想要挑事的人,而非小圣贤庄本身」。
而在离开众人的视线范围,迈进荀子居所附近的竹林时,张良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公主殿下不可以身作饵”。
我轻笑一声:“先生不愿保护我?”
“良自然愿意,只是正如公主殿下所言,若是六剑奴一起出手,良应是护不住公主的。”
“……是我口不择言,先生莫怪。”
“公主殿下的良苦用心,良自是明白。”他回应道,“公主如此表现,即便良主动与公主一同前往咸阳,也只会被诸位朋友认为是受制于人,如此、仍会将良当作朋友。”
这人倒是看的透彻:“可同行与否,仍在先生的一念之间。”
过了半晌,我才听见他问道:“六剑奴、可是不会回来了?”
“不错。”
想法得到验证,他便继续问了下去:“公主殿下可知,扶苏公子此去所为何事?”
“若我猜得没错,应是立储一事。”我压低了声音,“而且此次东巡,那位应该不会来了。”
“这是为何?”
“他有的是更重要的事做。”我笑笑,“比如说慢慢放权给扶苏,自己则逐渐放下对尘俗的掌控欲。”
身边的人脚步一顿:“为何?”
“因为要成仙。”
他露出恍然的神情:“公主殿下再得神授,原来得到的是登仙之法。”他又问我,“如此,秦朝的基业便能延续百年吗?”
……他怎么知道我的任务?什么时候听见的?
“兴许吧,”我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荀子住所,缓下了脚步,“如果将这天下交给扶苏公子,诸般事宜皆会截然不同。”
张良也随之缓下脚步:“先前公主殿下所述「书同文」的意义,是公主殿下所认同的吗?”
“不然咸阳人与邯郸人做生意写契约时,是否两方还要各带一个两种文字都懂的译者?”我轻声叹了口气,“原本的文字应该留下记录,但官方文字必须统一。若是一个国家的百姓都不能轻易交流,只会徒生事端。”
说着我又忍不住想要叹气:“先生莫不是还想着复国吧?轻易舍弃韩非的韩王,和轻易舍弃燕丹的燕王,哪一个配称之为仁君?那样的国家有什么复国的必要?”
“一个国家亦或七个国家,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战乱切不可再起。”
“只不过,嬴政并非能够体恤百姓的君主。”
“但扶苏公子,有这样的才能。他或许能够明白,何为「民为贵、君为轻」。”
说完我就忍不住笑了:“先生莫要辩驳,这已然是灼华的极限,再也说不出更多了。”
你说,那就是你对,反正我已经编不出词了。
【43】
我正在跟张良下棋。
旁边是荀子在跟韩非下棋。
其实我觉得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棋上,但是如果只是饮茶聊天,恐怕半数人都静不下心来。但如果边下棋边说话,那静不下心来、或者说心态炸裂的就会只剩下我一个。
然后那边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韩非的死法上。
作为被杀害的当事人,韩非表示他也不知道,前脚被下狱,后脚突然就死了。
我稍作补充:“我听到的说法,是九公子死于「苍龙七宿」的秘密。”
荀子就问我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我摇了摇头,“只是听说,得到它的人就能掌控天下,所以嬴政也在寻找它。”
韩非笃定道:“但灼华你并不相信它的存在。”
“我只是无法认同它的存在意义。”我望着韩非,他们的棋局还在继续,我这边却已经开了下一盘,我的棋技自然无法与张良相抗衡,“人事不尽,谈何天命?”
若只是观星,便能知晓天命,那母亲来到这里还有何意义?
继续绞尽脑汁思考下一步的时候,忽然听见荀子叫我:“说起来,公主殿下,盖聂先生手中的雪蒿生狼毒,是否为您所赠?”
“是我。”
“公主早知道端木姑娘的伤、需要这味药来治疗?”
我默认了答案:“结果如何?”
“端木姑娘在服下药后不久便醒来,此刻应已调养好了身体。”
“那就是物尽其用了,多谢先生。”
荀子下一句话却抛给了韩非:“这位公主,并不似传言中的那般高高在上。”
“正如老师所言。”韩非微笑起来,“我以为、与子房乃是天作之合。”
我立刻瞪了他一眼:“不是让你不要管了吗?”
张良却露出同款笑容:“公主殿下既欲带良回咸阳,又为何不愿让九公子帮忙?”
“因为我不想听到你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应当是不会当面对我说的,但被这位自认是我父亲的九公子劝诫急了,说不定会变成那样。”
场面一时冷凝下来,旁边那桌又开始无事发生似的下起棋来,我则是在思虑下一步棋怎么走中逐渐暴躁。
半晌,在我敲下一子后,忽然听见对面的人开口:“良并不认为,与灼华姑娘「道不同」。”
我不由得呼吸一滞。
他不再称我为公主。
“若能实现灼华姑娘口中「天下大同」的愿景,良愿尽微薄之力。”
“即便是为了大秦?”
他却摇了摇头:“并非是为了大秦。”他说道,“是为了这全天下的百姓。”
【44】
不知赵高是意识到了我来者不善,还是单纯的想为嬴政荡平儒家添一把火,刺客竟然当真在小圣贤庄内出现了。
从荀子住所出来,向大门方向走去的走廊中,我还沉浸在张良终于松口的感动中,两名刺客却突然从旁杀出,轻易解决掉了附近守卫的士兵。
下一秒,凌虚出鞘,为我拦住了几乎落在我肩头的剑刃。
凌虚夺目的剑锋让我有一瞬间的晃神,接着便被握住手腕,听见落在我耳边的一句“失礼了”之后,我被张良拉进怀中,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自己心跳加速的原因。
之后的时间,我都完全被张良胸前的布料遮住了视线,空气中不断传来刀剑碰撞的金属声,他环着我的腰边战边退,直至退进了某个房间中。
我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刺客大概是被解决掉一个,可我身旁人的动作也变得迟缓了不少。他应当受了伤,我却不敢乱动、怕影响他挥剑。
直到某个时刻,交战声突然平息,我听见了身后传来章邯的声音:“臣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我小声抽了抽鼻子,终于从张良怀中抽身出来,确认他仍然全须全尾,只有护着我的手臂上受了两道剑伤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还跪着做什么?”我回头瞪了章邯一眼,“快去找颜路先生来。”
我没等到他应声,便腿一软,再度倒进张良怀中。
我今天这身玄色的衣服根本看不清是否有受伤出血,有一剑不知何时从我身后刺入,虽然疼得我当场流了眼泪,却一直忍着没有出声。
章邯立刻上前一步:“公主殿下!”
“别紧张,我还死不了。”我艰难地扯开嘴角,“但你再不去找大夫来,我可能就真要死了。”
我可不能死啊。
“……先生那么努力地保护我,我不想让先生失望。”
“灼华姑娘——”
难得看见张良如此焦急的神情,端木蓉倒在盖聂怀中的时候,是否与我此刻是同样的心情?
但有些话,就是要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吧?
“……先生对灼华,可有一丝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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