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贰伍

而我是什么人?我可是顾朝阳,顾氏大小姐,我这人脾气就这样,当我傲倨也好,嚣张也罢,总之,就算是范闲,甚至是当下这个时候不解风情地为难他,我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范闲却因我的笑愣住了。

不多时,他面上空茫的神色被几分笑意填充,温软的弧度爬上了他的眉梢,我听见他轻笑一声,柔柔地看着我。

须臾间,他已将伞合了下来,脚下也终于走上前了一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伴随着这一开口就换我愣住了的诗句,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我听到他的声音愈发清晰温柔,叫我一时恍了神:“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一首诗作罢,大雨依旧在下。

喧哗的雨掩去了今夜的许多痕迹与声音,我眼前是他低头看来的眼睛,豆大的灯火似是跳跃在了他的眼中。

他说:“那首诗才不是送给司理理的,只是靖王世子将那首诗送去给她看罢了。”

范闲似是解释,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他的伞尖在滴水,光怪陆离的界线将屋内璀璨的灯火和他身后的大雨隔绝开来,我感受到了范闲身上缭绕的水汽。

期间,他似是想来碰我搭在窗台上的手,但我吓得直起了身,他倒是不恼,反而像得逞了似的,学着我撑着窗,弯着眼睛说:“我没资格将这些诗送给任何人,它们不属于我,但我现在想离你更近一点,所以哪怕你想听一千首,我也会念给你听。但有一天,我会作一首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诗送给你的,朝阳,在此之前,能先让我进去吗?”

虽听得有些困惑,但我觉得他真的好会说话。

这家伙,柔下声线来实在叫人生不起拒绝的心思,配合那张神色乖巧又安静的脸,总让我有种被他诱哄了的感觉。

我想,范闲就像竹林里那种甩着大尾巴乱蹿的白狐狸,在迷蒙的夜色里跃入我的眼帘,然后跑跑停停,时不时回过头来瞅我,用无辜又干净的目光诱骗我这样的人。

事实上我也被他诱哄得迷迷糊糊了,我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让他进,但此刻我又觉得无所谓了,以致于我鬼使神差的,什么时候让他进屋的都记不清了。

等到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同他面对面坐在案桌边了。

他的伞搁置在窗边,稍稍濡湿了地板,而范闲几分湿地坐在我眼前,像一只被雨打湿了的犬。

我被这个比喻逗笑了,但当触及到他抬起望来的眼睛时,我便收敛了所有笑意。

归根结底,范闲现在心情不好,我应该好好宽慰他才是。

但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我安静了一会,也不说这事,反倒拿起了一旁的烛台在我们之间晃了晃,我看见上边火花在空气中迤逦出朦胧的暖光,模糊了我们眼中彼此的模样。

我道:“我觉得你应该歇息一会,你今天很累了。”

滕梓荆的后事不用我说范闲肯定也办得妥妥帖帖的,但办得再好也抹灭不了对他的打击。

从白天晌午出事到现在,他的表情上始终带着一丝暗沉,像压抑着什么,若是再敲击一下可能就会尽数爆发了。

其实我很理解他。

若是换南衣出了事,我怕是会疯的。

可是范闲在这件事上的情绪比我想象中更内敛一点,他接过了我手中的烛台,似是怕我被上边滴下的蜡泪烫到,一边说:“天亮之后鉴查院就会出审讯结果了。”

“王启年说……”范闲顿了一下,意识到我并不认识那人,便略过他,道:“鉴查院应该会查出是谁指使的他。”

……确实,程巨树是北齐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杀人,还刚好是范闲他们,再加之现在的国事,背后必定有手眼遮天的黑手。

但目前来说,李承泽那边的嫌疑是最大的。

老实说,我心情有点复杂。

我原以为范闲会问我关于李承泽的事,但他没有,他只是突然说:“他是个笨蛋。”

范闲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滕梓荆。

“他自己说过,他的命为家人而活,如果遇到危险他自己先走,他为什么骗我?”范闲抬头来问我,我从他眼中看出了茫然与哀悸。

这个少年才二八之龄,平日里虽活得通透,但也是第一次遇上这般痛彻心扉的事,自己视为朋友的护卫因他而死,愧疚与哀痛从他整个人的内部渗透而出。

我却撑着案几说:“南衣以前也说过,如果有天发生了什么难测的危险,就让我先走,我也答应他了。”

见范闲望来,我便继续道:“但说是这么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会逃的,南衣于我来说是家人,也是朋友,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可以为家人而活,也愿意为朋友舍命。”

我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说这样的话,或许本意只是为了安抚范闲,但说出来后我并不觉得哪里有错。

我小时其实曾说过类似的漂亮话,那时或许只是希望得到赞扬,但除了圣上外,大家看上去都并不高兴,特别是当时逢上我和李承泽遇刺,李承泽听到我说那些话时,那张脸阴郁得简直像是想要掐死我一样。

所以我不再说这样的话,就连南衣以前同我说时我也只是乖巧地应下。

但现在,我觉着自己得说。

而我也说得很平静,没有落泪也没有哽咽,因为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夸奖,仅仅是想要为范闲拭去眼泪:“你肯定也是这样,相反,滕梓荆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肯定也是因为你不仅是主子,也是他的朋友和家人了,他没有骗你。”

闻言,范闲的眼睛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起初没有哭,只是有些恍神。

我安静地看着他,半晌后,他才轻轻牵过我的手,低下头去将额心贴着我的手背,整个人陷入了漫长的缄默。

蜡烛安静地燃,不知不觉中已经烧了半截。

从我的视角看,我只能看见他柔软的发,但我能感觉到手背传来了温热的湿意。

夜半风大,火光摇摇曳曳,烛泪无声地落在台杵上,像滚烫的水珠。

屋外雨声骤大,悄悄掩去了少年人今夜的存在。

范闲在我屋里小睡了一会,就趴在案几上,与我隔着张桌子的距离。

黎明将近,残烛将尽。

范闲打算走了。

他比任何人都关注鉴查院的审讯结果。

期间,怕他着凉,我起身给他拿了张被褥,但走近他时他转醒了,我不禁后退一步,脚下却踩得重了些,于是那种钝痛的感觉又传来了,疼得我瑟缩了一下。

范闲注意到这一点,起初他以为我是冷,但见我走了两步后发现不对劲便将我扯过去坐下,惊得我差点叫出来。

可是,他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我只觉身上柔软与暖意一同袭来,范闲反过来用被褥将我裹成了卷,然后挑着眉问我:“脚受伤了?”

虽说把我裹得像个粽子似的,但不得不说,厚实的感觉叫我安心了不少,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赤脚套上的鞋已经被范闲脱下一只了。

眼见范闲要来碰我的脚了,我瞬间瞪圆了眼,将其缩回来,力图缩回被褥里,蹙着眉嘟囔道:“不成,姑娘家的脚不能随便叫男子看了去。”

范闲一下子就被我逗乐了:“看了就要嫁给我吗?那你迟了,我已经看到了。”

我瞬间一噎,还有些恼羞成怒:“才没有!你才没看到!我才不认帐!”

许是怕我当真,范闲也不逗我了,他凑过来,很认真地说:“我若娶你,必定是因为我欢喜你,而你也钟意我,而不是因为这种理由,所以别怕,朝阳,在我这里,你可以自在点。”

我霎时一愣,眼中是范闲温柔又不容拒绝的眼神:“你若介意,我便不看也不碰,但你要告诉我,你真的没事。”

可这一刻,我只觉脸上微热,脑子空白,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

范闲便道:“你这是答应我的意思,还是?”

我赶忙道:“我没事我没事!”

见此,范闲安静了一会,随即选择了相信我的话。

然后他也不睡了,就同我谈滕梓荆的事。

他从自己与滕梓荆的相遇到他与滕梓荆正式结下情谊一路聊过来。

他说我当初离开澹州不久后滕梓荆就去刺杀他了,但那场刺杀是个误会,是京都派的人去的,所以他才来的京都想查明真相。

其中,不乏一些带情绪的话。

范闲说滕梓荆是个死脑筋的家伙,他不过就是帮了他一个忙,他就说可以为他刺杀太子,到头来还真的把命搭上了。

我安静地听他说这些事,听着听着,就听他说滕梓荆原本是鉴查院的人。

以这个点为契机,范闲说起了鉴查院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写道:“我希望庆国之法,为生民而立,不因高贵容忍,不因贫穷剥夺,无不白之冤,无强加之罪,遵法如仗剑,破魍魉迷崇,不求神明。”

范闲将它们一字一句念给我听:“我希望庆国之民,有真理可循,知礼义,守仁心,不以钱财论成败,不因权势而屈从,同情弱小,痛恨不平,危难时坚心志,无人处常自省。”

念着这话的少年人将那盏将尽的烛灯拿在手中把玩,他学着我不久前那般,如同饮酒作诗一般悠悠地晃。

他说:“我希望这世间,再无压迫束缚,凡生于世,都能有活着的权利,有自由的权利,亦有幸福的权利。”

“愿终有一日,人人生而平等,再无贵贱之分,守护生命,追求光明,此为我心所愿。虽万千曲折,不畏前行,生而平等,人人如龙。”

天色朦胧的黎明中,被火光晕暖的少年人神色清明,眼中有光,这一刻,我觉得范闲像画中人一般虚渺,宛若来自隔世,好不真实。

以致于我轻轻唤了他一声:“范闲……”

他抬眸看来,我却就此失了言语,因为我听得近乎呆愣,无法想象这是谁立下的字碑。

这是多么狂悖的话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鉴查院能在圣上的眼皮下立起这块石碑,叫我好生震撼。

但我却从范闲此刻的神情中看出他想去相信鉴查院的这番话。

就像黑夜长明的一盏灯,他想去相信鉴查院能依言给予滕梓荆公道,能对程巨树施以制裁。

为此,他能够忍下所有的恨意与悲愤,乖巧而安静地等上一个漫长的夜晚。

而我就陪着他,一起迎来黑夜终尽的黎明。

范闲走时,下了一夜的雨已停歇。

因为怕落人口实,他连油纸伞都带走了。

早间的阳光从远处的山间漫步而来,水珠亮莹莹的屋檐下,少年人扬着淡淡的笑,用手指敲了敲窗柩,说:“谢谢你为我开了窗,我很开心。”

“下次,我会光明正大走进你家的。”

片刻后,我看着他踏檐远去的身影消失在渐亮的天边,那里青瓦朱角,翠叶窸窣,而我撑在窗边发呆,被雨后清晨的风吹乱了鬓发。

范闲自始至终都没有问我关于李承泽的事,我猜他是心中已有了自己的思量或定数。

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这件事上像是忐忑一般,比任何人都来得胆怯。

我想,他也许是害怕从我这里得到某个答案。

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它,生怕自己将其压死了。

对此,我只想说,他也是个笨蛋呢。

小范大人:“真·裹着被子聊天。”【bushi】

一不小心就爆数字了!庆余年2官宣啦呜呜呜!!太激动了!!谈角色剧情都可以呀,但大家别谈演员的事啊,我不太想看到【卑微捂脸】爱你们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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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贰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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