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我的是南衣好似永远赞同的沉默。
我却逆着刺目明媚的朝阳,在天空大漠中朗朗地笑,随即朝他狡黠地吐舌头:“骗你的!”
这般说着,我转身帮商队牵起一只骆驼,一边撩拔轻纱,迎着日光朗朗地笑,开始继续往北齐走。
再过半月,我们终于平安到了北齐。
介于庆国现在与北齐的关系,我和南衣又没身份,我就想我们可以扮作买卖的奴隶随西原的商人进京,谁知这群商人刚正不阿,我乍一说时他们还吹胡子瞪眼,说自己绝非那般心狠歹毒之人,绝不做卖人的生意。
我不禁觉得好笑。
好在经过我一番解释,他们终于答应,但想了想,我们得扮得落魄点,不然多辜负他们“忍辱负重”担起了卖人生意的这番好意啊。
我一路上除了遮阳的衣袍外,都穿着自己原来的衣物,这一番早就折腾得破破烂烂了,再把头发抓一抓怕是真和奴隶没两样了。
可南衣不想这般做,我也舍不得他脏,便咳了两声说:“要不你扮成女子吧。”
“……”他给了我一个白眼。
我却无视了他的抗议,径直笑,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叫你小衣好了,之后记得叫我小阳哦,阿朝,小朝,阿阳也都行。”
我觉得自己的提议还是可行的,南衣平日里爱戴纱笠,又长得漂亮,只是高了些,呃,可能相比我还壮了些,但是!脸那么漂亮!再蒙上个面纱就不会被识破啦!
事实证明我的主意还是行的,因为不多时,我就同南衣一起进了北齐的上京——我是奴隶,他是商队的侍女。
会这么顺利还是因为南衣的妥协,虽然不用看我也知道他面纱下的脸必是又臭又冷。
但我已经无暇哄他了,因为入京的中途发生了一件事,起初是我听到有人叫了范闲的名字。
我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细听才发现没听错,非旦如此,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范闲,说他一个月前的祈年殿上一夜作诗三百首,一朝成了扬名远外的诗仙范大人。
这叫我惊惶至极。
虽然我知道范闲有才,但是一夜作诗三百首怕是要把肚里的墨水都吐光了吧,他还是人吗?!
我这般想的同时,也注意到北齐的人谈起范闲时更多的不是钦佩,而是愤慨。
我困惑,就见那条通往城门的街道两边站满了北齐的百姓,他们提刀拎菜,纷纷目光恨恨地盯着城门的位置,好像要将等会进京来的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我跟着商队走,手上绑着绳,被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挤得飘摇,进退不得,也扯得手疼。
这时,城门处传来喧嚣,街上的人纷纷扔起手中的鸡蛋菜叶,大声地叫骂起来:“南庆人滚出北齐!不欢迎庆人!”
那些声音此起彼伏,落在我耳里就有些生疼了,我在错落的人群中抬头望去,就见远处,有一大长队的马车缓缓驶来。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庆国派使臣来北齐了。
但想必是打了胜仗才叫北齐这般愤慨吧。
我这般想时,差点被周围拥挤的人群撞倒,放眼望去,眼帘中尽是攒动的人头。
可是长街之上,须臾间,有一袭庄雅的紫衣翻上了马车车顶,与此同时,还将手中的旗帜插入车顶,抬手恣意一扬。
一时间,旌旗猎猎,长空之下,那面属于南庆的熟悉军旗在我眼中翻涌飘扬,伴随着那人单手执剑时带笑的声音:“诸位,这一面是我庆国边军第七营的战旗,边境一战,第一面插上你们北齐国土的就是这面旗!如今!这战旗还要进尔等的皇宫!也不妨是一桩美谈!”
这话叫街上的人险些暴动,纷纷叫嚷起来,众怒难犯。
可是那人面上却依旧带笑,似挑衅,又似撩拨,那般意气风发,又是那般狂妄:“诶,弱者才会多嘴,血勇仍在者,尽管尝试将我击落车顶,斩断旗杆!只不过,北齐怕是没有这样的好汉了!”
而这一刻,我愣住了。
我就站在那,脚好像因此动不了了。
因为那抹属于少年人的身影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突兀地跃入我的眼帘——紫衣束冠,清逸俊秀的人单手执剑,单手护旗,在辽阔的天地间伫立,让我想起了那一晚大漠长夜中的明火。
是范闲……
我差点叫出他的名字来。
而说着那话的人,带着笑,其清亮的目光在街上的人群中逡巡,可渐渐的,某种失望与寂寥在他的眼中升腾而起。
直至某一刻,他的目光掠过了所有的人,堪堪望来,落在了我身上。
之前说过,我有时会觉得自己与范闲的缘就像命运。
事实上,凡生于世,每个人都会与别人有或多或少的命运。
我同我家人是一种命运,我遇见李承泽是一种命运,我捡到南衣也是一种命运。
可范闲这个人,不是南衣这般,也不是李承泽那样的,而是更加惊艳的存在——明明没什么关系,明明没有任何必要的牵绊,就算我的生命中没有他也无碍。
我就像一朵花,没有遇见范闲前也能开开心心生活在精致温暖的花园中,可是有一天,我的天空突然升起一轮明亮的赤日,刮起了一阵温柔撩拨的风——袭卷着烟雨而来的少年郎,眸光发亮,站在春日里雾霭氤氲的小巷屋檐之下,为我这朵花带来了蓬勃的温度和柔软的轻吟。
他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灼热,他的出现无不冲击着我脆弱的根茎。
我颤抖,摇曳,飘扬,不知所措,甚至可以说想要回避,可是鼓起勇气放眼望去时,我却已然看到了他为我带来的一片花海——
而他站在蓝天白云下,就像现在一样,其目光穿透了尘埃与阳光,越过了人群与喧嚣,眸光粼粼,像过去那般,袭卷着花与风,朝我明快地笑,好像在说:
“别怕,我来找你了,朝阳。”
这一瞬,我近乎恍然,耳边的所有喧嚣都已远去,好像又响起了那一晚大漠中的鼓乐——
咚咚咚——
这次我很确定,是我自己的心跳。
随之从我心底翻涌而来的,还有那种忘乎所有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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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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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叁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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