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没有拦?”庆帝问。
陈萍萍如实道:“拦了一下,没拦住,索性不拦了,出城令也给了他。”
庆宰又问:“他就没先起疑?”
“怕是现在没心思想这些。”陈萍萍摇了摇头:“虽然让人不要声张,但众口铄金,现在京城也是议论纷纷。”
闻言,庆帝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你直接告诉他,说人没死不就好了,过几天要是人真没回来,这抗旨的罪名你就自己去给他搬吧。”
陈萍萍却笑着道:“他会回来的,那孩子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偌大的范府在这京都里,他总要回来的。”
对此,庆帝似乎也同意这个说法,最后却只是幽幽叹了口气:“磨练得还不够啊……”
廊外,已是傍晚。
金秋的晚霞带着淡淡的鎏紫色,从高高的宫墙上低低掠过。
当今圣上及地的白衣也染上了贵色,他踩着蔓到廊上的夕阳,不紧不慢道:“太子和老二那边,有什么反应没有。”
作为鉴查院的主人,这京城内的动向几乎没有陈萍萍不知道的,当下,他也是对答如流:“没什么反应,那两位虽想拉拢范闲,但是现在也得避闲,倒是靖王世子今日说要同他出城。”
“就为了当年那一条狗?”庆帝的声音在晚风中响起。
陈萍萍却像没听到似的,紧接着道:“不过范闲还是没带他,现在他大概已在城外。”
言毕,空气中恢复了寂静。
走着走着,庆帝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一处廊边,陈萍萍在他身后跟着停下,便见这位圣上俯身而来,以一种略显好奇的神色逼近他问:“你说,这朝阳,什么时候才能拿起她的刀?”
凌乱的青丝拂过黑沉沉的眼,注视着他的人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本是个好苗子,让你磨磨她,磨了个十年,都快被你磨钝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陛下。”陈萍萍却只是轻声这么道。
罢了,见他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陈萍萍才道:“现在看来,范闲那孩子倒是比二殿下更适合朝阳。”
“人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呢。”庆帝表情淡淡,负手道:“你这是觉得朕当年看错了?”
“臣不敢。”陈萍萍垂眼道。
“不说那么多了,这件事该查查,该办办。”庆帝转身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走了起来。
走着走着,他眸光一闪,突然道:“朕突然想起来,朝阳那孩子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这条宫廊上吧。”
“正是。”陈萍萍笑了下。
庆帝以感慨的语气道:“一转眼十年也快过去了,当时她唱的歌朕至今还记得。”
许是忆起从前,觉着有趣,庆帝望向廊外枯萎的花,摆了摆袖,轻笑一声,也不觉威仪有损,竟一派闲适地哼唱起来:
“落下的夕阳啊,请告诉我……”
“落下的夕阳啊,请告诉我,爱与曾经的遥远过往……”
“请告诉我……”
陈萍萍听着耳边的歌声,脑海里却浮现出清晨那个少年的身影。
——“害她的人是谁我先不想去管……”
这么说的人当时站在高高的窗口下。
那一瞬,阳光穿透了他的发梢,所有繁复的铅华仿佛刹那都从少年人身上褪去,尘埃浮动间,鉴查院的主人却窥见那双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了一丝与故人相似的神色。
那个人的孩子在说:“但我不想现在去找她和救她的人不是我……”
随着他的话语,当时坐在铁椅上的人瞳孔微缩,神色有一瞬恍惚,好像被迫揭开了什么血淋淋的现实般。
他微微眯眼,觉得刺目,可是,他不能眨眼——因为眼前的人,身上有种近乎透明的轻盈感,他知道,那叫勇敢,叫倔强,也叫义无反顾和决绝。
就像他一样……
所以,他拦不住。
他拦不住……
也拦不得……
“请告诉我……”
他听到歌声仍在继续。
“请告诉我……”
残花飘摇,落叶枯朽。
日暮将合,有人拿筷子敲碗,坐在桌前对着窗外傍晚的夕阳轻轻唱起回忆里的歌。
“那些美好记忆啊,请告诉我……”
“请告诉我……”
寂寂的声音,像躲在云层里,坠入回忆的深处,路过的人听那年的花与夕阳唱尽梦,唱尽繁华与热闹,唱断所有季节的来路。
入夜,夜空深邃,两匹快马在林间疾驰。
远方的乡口传来子时的锣声,马蹄连夜跨过倒榻的朽木。
不久后,林间起了大雾,寸步难行。
王启年建议暂停,等雾散了再行。
范闲同意了,寻了条溪涧,越下马去洗了把脸。
入夜后的林间冷凉,王启年便在不远处升火。
今夜的夜色很黑,一点弯月被云层和大雾掩去,范闲走到溪涧边时只能模糊瞅见王启年的身影。
这会,他呼出一口浊气,白昼里所有的冷静不再,他蹲下来,将脸浸进冰凉的河水中,嘴上咕噜咕噜地吐泡泡。
在这样的声音中,他想起了今日京城里的声音。
此前他为了退婚闹得过大,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的是顾家的千金,现在出了事,所有人都只是在看热闹,看他如何狼狈。
这些他都不在乎,也懒得管李弘成。
所以,他没有带李弘成一起,也不觉有愧意。
就算是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要找到她。
思及此,他骤然抬起头来时,无数断了线的玉珠便从他额前的发梢坠落。
他仰头大口大口地喘气,像一条被拍上岸的鱼,腥躁之气从唇齿溢来,他往后跌坐在秋天里略湿的草地上,手撑着地,抓到了一把干枯的草,鼻尖似乎因此嗅到了一种腐烂的涩味。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无波无澜的声音:“你又哭了。”
来人悄无声息,没有一点动静,连擅追踪的王启年都没发现。
范闲却没被吓到,只是下意识抹了一把脸,安静了半晌,才轻声道:“没有……”
末了,他转移话题:“叔,你怎么跟来了?”
“上次,你牛栏街遇险,我不在。”身后的人用一种断调的机械语气道:“这次你状态不对,我得跟着你。”
范闲静静的,没有说话,却听他又道:“你在想她。”
闻言,范闲一愣,竟轻轻笑了。
也没有说是或不是,他只是轻声道:“叔,人的一生中,能真正惦记的人其实不多……对于我来说,你是一个,朝阳也是……”
可是,他没有再回应范闲,取而代之的,是王启年颤巍巍的声音:“……范大人,您在和谁说话呢?这荒郊野岭的,您可别和我说是鬼啊?!”
说罢,王启年已将火升起,便赶忙踩着枯枝而来。
范闲转头去看,身后已无他想象中的身影,可是见他看来,王启年却是一愣。
眼帘中,溪水静静流淌,坐在河边的人脸色苍白,割裂的水痕遍布整张脸,火光下的树影在雾中扭曲舞动,张牙舞爪地掠过他的身子,叫他的神情有一瞬带上了一丝无声的歇斯底里。
范闲见到火光照亮了林间的一角,却照不亮这片苍穹。
他仰头,去看今夜的天,看着看着,便抬手,掌心翻上,搭着额角,像累极了似的,任由浮光掠影的脆弱一闪而过,也让秋日黑沉沉的夜色从他掌心流下,坠进眼里。
“王启年……”范闲突然唤了身后人的名字:“你说……”
这一刻,无关上级和下属,说着这话的少年颤了颤眼睫,表情茫然又懵懂,只是一个天真的小孩在询问一个狡猾的大人:“……这天,还会亮吗?”
我写着写着突然惊悚地发现,庆帝和陈萍萍就像买股嗑cp的粉头,然后庆帝发现自己嗑错了,还要死嗑,陈萍萍嗑对了,还要说一句:“陛下,您嗑的cp是假的。”【bushi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肆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