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闲倒不闲，但既然面对你，多多少少还是得腾出点时间的。”白色的大妖怪落下来，靴子踏在地面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哦？”
几枝快要干枯的桔梗花散落在走廊上，被一只带妖纹的手拾起。杀生丸玩味地打量着手中的花，低头嗅了嗅，又随手扔在一旁。“不过为了一个女人，大费周章地压抑自己的本心至此，还真是长情……单就这一点，比我那个弟弟可强多了。”
奈落脸色一白，随即撇过头去：“你在胡说些什么。”
杀生丸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一下：“放心，我不是来找你讨论这种问题的。”
“是吗？那么恕我愚钝，请问高贵的西国贵公子特意来拜访我这个卑贱的人类，究竟有何贵干？”
“我来问问你，那个‘最像人类的半妖’的传闻，可与你有关？”
“呵，”奈落冷笑几声，才语带讥诮地回答道，“我们关系很好吗？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我们关系当然不好。”杀生丸慢悠悠地说，“不过……”
“唔！”可怕的剧痛毫无预兆地袭来，就像被一只手猛地攥住了心脏。青年痛得脸色惨白，虽然极力忍耐，但还是整个人抑制不住地蜷缩起来。
不过杀生丸主要意在威胁，而并非以此来折磨人，那剧痛很快就消失了。奈落像散了架似的倒在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衣衫被冷汗浸了个透湿。过了几息才有力气重新坐起来，脸色阴鸷地盯着他。
“怪不得你当年喜欢这种手段，确实非常好用，是不是？”杀生丸的声音依旧冷冷的。
奈落殷红的眼眸里简直要燃出火来，但在下一瞬间，他忽然又换成了一脸漫不经心的笑意：“您这是在赞同我吗？真是受宠若惊。”
这话果然让杀生丸感到了某种不快。其实说的也没错，如果再继续使用这种手段，恐怕真的就沦落成那个阴险半妖的同类货色了。杀生丸没再动用妖力，只催促道：“回答我的问题。”
奈落终于说道：“与我无关。”
“真的？”
“真的。”杀生丸怀疑的语气似乎让奈落有点无奈，“我做这种事干什么？会害了我自己的。……那天我跟你们一样，也是第一次听说。”
“……”虽然直觉上认为奈落这次应该没撒谎，但根据过往经验，这个家伙绝对不可相信。
“你在担心永远和刹那？”趁杀生丸迟疑，奈落已经反客为主地看出了他关注此事的理由，“也对，那两个小丫头初出茅庐，根本就还意识不到自己半妖的身份究竟代表了什么……要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生存下去，恐怕还要吃不少苦头。”
杀生丸心中一动：“那你自己呢？”
“什么？”
“你诞生之初，恐怕比那些杂碎妖怪也强不了多少，又是如何让自己活下来的？”
这话不知触到了什么禁区，奈落陡然陷入沉默，隔了良久，才把脑袋一偏：“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小心谨慎、躲躲藏藏而已。”
见他不愿多说，杀生丸正思索着怎么再多挖点信息出来，就见奈落重新抬起脸，对他张扬一笑：“没想到你这家伙做了父亲，竟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
“当初西国大妖杀生丸大人，可是一向以冷漠无情、出手狠辣闻名的，最看不起的就是卑贱脆弱的半妖和人类，更不可能去考虑他们的生存之道……怎么如今竟然也变成这个样子了？非但娶了人类为妻，还生下两个半妖女儿。而且你那两个女儿，我怎么看，都觉得她们跟你不怎么亲近，连‘父亲’都喊得很勉强。杀生丸大人，你跟弟弟关系不好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女儿也……啧，这可真是……”
被他这么冷嘲热讽，杀生丸的脸色也没变上一变，而是露出同样的冷笑：“哦？你还有资格说我？当初那个一心想要利用四魂之玉变成完全妖怪的家伙是谁呢？我看他现在做人类做得也挺自在。”
奈落闻言哼了一声：“做人类自然有做人类的好，反正你是没机会知道了。”
“既然做人类这么好，为什么还要一心寻死？”
“别胡说了。”
“那天对付食尸坊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你是主动撤掉蛛网，自己掉下去的。……若非如此，我本不会捞你上来。”
这一下奈落终于不说话了，隔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咬牙切齿地道：“你还真是什么事都要与我作对。”
杀生丸冷笑一声：“你当初既然有胆子算计我、利用我，甚至觊觎我的妖力，就应该预料到迟早有这么一天。”
“那我愿赌服输。”奈落叹了口气，“你今日特意前来，不会只为了问我这么点小事吧？”
杀生丸说道：“我要调查那个传闻。”
“为了你的女儿们？……我快要感动得落泪了。”
犬妖金色的瞳眸冷冷地盯着他：“需要你的协助。”
“协助？”奈落一怔，随即微微提高声音，“我该不会听错了？如今我这样一个虚弱卑微的人类，能协助你什么呢？”
“的确，现在的你比当初更加无力，不过……”杀生丸停顿了片刻，似乎有些不愿意承认地说道，“相比于其他人，你脖子上这颗脑袋倒还算好用。”
“……”奈落瞪了他一会儿，不确定应该把这话归结为嘲讽还是赞扬，不过他决定忽略这一点，转而抛出另一个问题，“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协助你？不要拿心脏中的毒素说事，我不愿意做的事，可以找到一百种方法来逃避。你就算杀了我，也勉强不来。”
“呵，我没那么无趣。你现在根本不在乎生死，就算拿你的性命威胁你，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不过奈落，对于这个传闻，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我如今已是人类，就算这世上的半妖们全都死绝了，也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那这样办吧，我看你和那位人类城主之间的‘交易’挺有意思，所以我们也进行一场‘交易’怎么样？”
殷红的眼眸抬起，警惕之中掺杂着几丝好奇。
“如果我答应你，你能给我什么？”
杀生丸垂下眼，从自己腰间拔出细长的牙刃，展示给他看：“天生牙是连接此世与彼岸之刀，我只要携带着它，就可以在冥界之中来往自如，甚至连冥界之主也不是我的对手。”
“这我当然知道。”
“奈落，我们许下约定吧。若你在此事上协助我，待你日后死了，我可引你一程，让你去往你想去的地方……如何？”
“……”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人声，是奈落的四个弟妹——同时也是他的分身们——送别客人回来了。
杀生丸再次见证了某人从一脸冷诮的邪恶半妖到温润青年的变脸绝技。
“饿死啦，奈落，晚上吃什么呀？”白童子第一个冲进院子，啪嗒啪嗒跑到他们面前，这才看清原来还有另一道雪白的身影，“咦，还有客人？”
“杀生丸大人！”神乐跟白夜一起进来，看到犬妖立刻高兴地招呼道，“您竟然也在？永远小姐、刹那小姐才刚刚走，您要去追赶她们吗？”
杀生丸没有说话，只对她摇了摇头。
他的身后，白童子已经不管不顾地拽住了自家哥哥的衣摆，用力地左摇右晃：“饿死啦饿死啦！赶紧说，晚上吃什么呀？”
与此同时，小姑娘神无也悄无声息地靠近，像往常一样爬进奈落的怀里，坐得端端正正。
奈落差点儿被白童子拽倒，也险些连累神无，只好把自己衣摆从他手里拨弄开，冲他扬了扬脑袋：“问我干什么？这事儿你负责。”
“为什么啊！”
“不是一直念叨要取代我做一家之主吗？负责食物是一家之主最基本的职责吧？”
“……”白童子忿忿地瞪了他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说道，“……我又不会做饭！削萝卜都已经削得想死了！”
“那一家之主也可以指派别人来做，比如……神乐？”
白童子立刻跳起来：“她？她手底下做出来的东西能叫食物？吃进嘴是要死人的！”
听到这话神乐立刻不干了，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就想去拽白童子的衣领：“喂，怎么说话的？目无尊长的小鬼！”
“你算哪门子的尊长！”白童子灵活地躲开了，一边躲一边往后跑，“不过就比我早生几年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我是你姐！大！长！姐！”神乐拎起和服的下摆，追着去打他，“早生几年，就是了不起！”
小小的神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你追我跑，闹得满院子鸡飞狗跳，忽然说了一句：“我也想……做姐姐。”
奈落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表情来，连带杀生丸都忍不住看了神无一眼。
不过小女孩不为所动。
白夜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掏出手巾抹了抹额上的汗：“真是的……太丢人了。”随后他看了看杀生丸和奈落，说道：“算了，饭还是我来弄吧……梅子饭配豆腐汤可以吗？”
奈落几乎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白夜……每次最靠谱的还是你。”
杀生丸忽然觉得，自己跟眼前的场景似乎格格不入，正踌躇要不要干脆离开，忽然奈落把他叫住了。
“杀生丸……”奈落说，“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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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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