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作战会议室。
空置的那张椅子还没有来得及撤，圆桌中央，代表“深蓝”和“火种”的两个光点在全息沙盘中被高亮标示。“深蓝”光点放大，显示出整个城邦的布局。
“我们的网络已经不安全了。”叶修点了点沙盘中的数据和情报中心，这一处被染成危险的红色。
“火种”的渗透，“深蓝”其实早有发现，只是关键人物没有踪迹，无法贸然行动。虽然大部分时候其他城邦多为盟友，共同抵御天灾，但浓雾作为天然的壁障已经阻隔了他们太久，资源有限，城邦早就发展为了小王国。谁又能保证，其他城邦中的人还是同类呢？
这次天灾过后，“深蓝”损失颇多，甚至折损一名指挥官，亟待恢复，“火种”蠢蠢欲动，想要趁火打劫以至一举吞并他们，再正常不过。
“内奸是谁，有几人，都不确定。”张新杰视线掠过明暗交织的全系图像，指明了困局所在，敌暗我明，不敢打草惊蛇。
“被动防御，是死局。”喻文州拧着眉，平日温和的眉眼也染上了严肃。内奸潜伏颇深，最近隐隐有要自爆的趋势，行事愈发大胆，恐怕有大行动。
“所以，要引蛇出洞，主动权才能在我们这边。”叶修接了他的话头，抖了抖烟灰。
“精神异常人员增多，应该是他们的手笔。或许是想削减我们的战斗力。”喻文州调出医疗部之前呈给他的数据，看了看叶修，目光却落在张新杰身上，“可以从这里入手。”
一阵讨论之后，沙盘上，医疗室、指挥室、仓库、科研中心的光点依次标红亮起。
计划还剩最后一环，要请君入瓮，谁来“请”？
“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好的诱饵，诱人到……明知是饵，他们也非咬不可。”叶修按灭烟头，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话已至此，意图昭然若揭。如果收益远大于风险，那么潜伏者一定甘愿咬钩。
“对深蓝来说，我不是必需的。”张新杰推了推眼镜，依旧坐得笔直，又补充，“让程队长去北滩，那里有几个孩子不错。”
张新杰的未尽之意在场的人都明白，每个指挥官对深蓝来说都不是必需，只要有人能带领深蓝存活，延续人类文明，这个“人”是谁，不重要。
计划敲定。
中局，我方已失一车，信息不通，对手闪击拦截战术，杀招显现，如何应对？
弃象保帅，胜率最高。
喻文州推开会议室的门，却发现先走一步的张新杰站在走廊尽头，似乎在等他。
“如果我这次行动牺牲，”张新杰停顿了一下，面向喻文州，取下无名指的戒指，“把这个留给程队长。”
戒指有些许陈旧，但因为主人细心保养表面仍然光滑，安静躺在张新杰手心。
“你那边……不是必死局。”喻文州轻声说。
“我存活的几率不超过三成。”张新杰回答。
他可以坦然地对喻文州说出那个残酷的可能结局，却没有勇气亲自和程江练告别。
喻文州沉默了片刻，还是收起了那枚小小的金属环，像收起了一份沉甸甸的遗书。
“北滩”驻地。
物资交接安排妥当之后，程江练盘腿坐在仓库角落，抖了抖收回来的十余份试卷，她挑出几份明显不符合要求的，指尖捏出一小团光，片刻后纸张受热，迅速燃烧起来。
北滩作为资源开采型驻地，条件确实比总部简陋许多，连一张多余的桌子都给她找不出来。
等到那几张纸化为灰烬，她才一边回忆着得分标准，一边细细审阅打分。张新杰给的文件详细，即便试卷数量少，要想完成也是个颇费时间的活。
“乔一帆，163分……安文逸，181分……齐成羽，126分……唔，就这三份。”她在名单上画了几个圈，乔一帆颇有灵性，处理问题思路让人眼前一亮；安文逸冷静理智，逻辑缜密；齐成羽则注重实效，大局观不错。
半天后，仓库搬运清点完成，程江练这边也决定好了人选，这三份答卷好得太突出，倒是节省不少时间。她把这三份答卷收好，其余尽数销毁，带着交接文件到北滩负责人副官办公桌前。
“于副官，物资没问题就签字吧。另外，这三个人，我要带回总部。”程江练把文件和名单都递过去。
“程队，”于副官在交接文件上签了字，却把名单推了回来，“这两天驻地流感，传染性有点儿强。他们几个还在隔离中。”
“流感？”
“对，死好几个人了。”
怪不得之前所有候选者全被集中到无菌室答卷了，还以为北滩连像样的会议室都没有，现在想来，这隔离倒严密得有些反常……她又想起张新杰在“细则”上的嘱咐：任务完成，即刻返回。
略一思索，程江练又说：“那这样，人给我，带回总部隔离。出什么问题我负责。”
于副官摇摇头：“抱歉，程队，隔离是上边儿的决定，手续没法批呀。”
程江练沉下脸来：“喻副指挥亲批的文件，总部要人你们也敢拦？出了岔子，你担得起吗？”
于副官苦笑，双手一摊：“嗨呀，程队，别为难我了，不是不给。特殊情况，这会儿真带不出来人。您就等两天呗。”
“行。”见说不通，程江练挂了脸转身就走。
两天，两天能发生的变数太多了，何况北滩这边线路还没修复好，通讯困难，想上报消息都不行。走之前总部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氛她不是没感觉到。她今天，必须把人带回去。
走形式走不通，那就来硬的。
程江练作为机动组队长，直属于指挥官下属，和北滩总负责人平级，她要巡视，只要不是涉及最高等级机密，倒也没人敢拦。
兜兜转转又到科研所的无菌室附近，没和门口看守打招呼，她中气十足朝着墙上呼叫的对讲机就开始喊：“乔一帆，安文逸，齐成羽。出列！”
看守急了：“程队，您没有手续带不走人。”
另一个看守对着无菌室玻璃窗前聚过来的人影不耐烦摆手：“回去！没你们事儿！”
程江练此举，不是要直接闯进去，从无菌室门口大摇大摆踩着于副官的面子把人带走。北滩这边突然的流感隔离非常奇怪，但信息不足，她无从辨别敌友，只能相信张新杰的试卷和她的判断，相信能胜任未来指挥官的人，一定能读懂她的意图，抓住这个机会和她接上头。
果然，玻璃窗那里一个戴眼镜的少年隐晦地指了指旁边的消防栓。程江练意会，眼神飘向门口用于消毒的酒精，不再和守卫拉扯，满面怒容地离开了。
她拐入守卫视角盲区，怒意顷刻消失无踪。一刻钟之后，一束极细却高度聚焦的光线打在那瓶酒精上，过高的热量注入让酒精瓶瞬间爆开，火焰腾地一下起来，引燃了附近沾染酒精的物体，守卫自然也无法幸免。
“啊！着火了！”
“快快，灭火器，别用水！”
听着那边叮里咣啷一顿响，程江练迅速绕过来，趁乱打开无菌室的门：“乔一帆、安文逸、齐成羽，你们三个跟我回总部。”
三人早已等在门口，对视一眼，也不扭捏，跟了上去。
“流感是怎么回事？”程江练一边带着三人往仓库运输车那边摸过去，一边问起北滩的情况。
“不清楚。我们那个房间隔离的人没一个得流感的。”齐成羽回答。
“你们那个房间？”程江练抓住了关键词。
“对，我听守卫聊天说起。楼上还有几个房间，都说是流感隔离。”乔一帆接话。
“先前隔离的像是真有流感，我们是最后一批。”安文逸补充。
程江练沉默，北滩人不多，好几个房间，岂不是北滩几乎全数人都在里面？这么集中，是要干什么？
仓库那边一切正常，她要不是这次还有选拔任务在身，怕真是要给于副官骗过去。
等等，于副官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她会不会发现隔离的问题，放任她在驻地里乱逛，这只能说明，于副官绝对自信他们逃不出这个驻地！
程江练眼下一凛，言简意赅说出了她的推测，又催促众人：“快！”
她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恶心，差点没站稳，再看身后三人，摔了两个在地上，还有一个扶着墙也几乎失去行动能力。
次声波炸弹……无差别攻击，一个活口都不留吗？还好他们应该离爆炸中心很远，但隔离间的人恐怕那一瞬间就内脏破裂全部死亡了。
仓库运输车近在眼前，程江练抄起身后状态最差的乔一帆就往驾驶室里塞，刚把安文逸扔上车，一阵刺耳如同尖啸的声音从北滩驻地中央传来，让所有人心底的寒意直窜上来。
是S-015。一种极其特殊的非活性变异体，绝大部分人只在教学影像里见过它，完全展开后会形成半径五百米的“领域”，从来没有人成功从“领域”中成功走出来过。
“开车！”程江练朝乔一帆吼道，拉起地上的齐成羽想把他也甩上车厢。
S-015边界已经近在咫尺。
好疼，脚崴了，骨头好像裂开了。
这个速度，车开不出范围的。
还好，我有办法让车开得再快一点。
一阵疾风从齐成羽身上向前涌出，他却因为反作用力向后一头栽进S-015扩张路径上的能量场。
风……
抓大放小，牺牲少数保全多数，10分。
程江练突然想起给他打分时对照的给分细则。
耳边嗡鸣声一瞬间凝滞，她也被领域吞噬，S-015擦着运输车的尾巴缓缓停止扩张，形成的半球表面流光溢彩，整个北滩化为寂静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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