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江南烟雨,烟雨江南。
这一路上绵绵细雨就未曾停歇过,湿哒哒的潮气糊了一身,虽不至于如倾盆暴雨那般对赶路造成影响,但多少也不是什么适宜出行的好天气。可郭少却并不因此烦闷,他与邱非一人一匹马并肩北上,因还未曾来过此处,所以见到什么景色都觉得新奇。
烟雨楼位于姑苏之地,此处与余杭相距不远,路上用不了几天时间。起初邱非还有些担心郭少能否适应骑马赶路的速度,但见郭少上马的姿势便知此人是个行家,于是也放下心来。两人快马加鞭,反倒比预计的时间更早了半天就抵达了烟雨楼附近。
早春时节的烟雨楼隐藏在朦胧细雨之中,似是江南儿女柔情似水,此地三面环河,风景宜人,若有不知情的恐怕会将此处认作游山玩水之地,但唯有江湖中人才知,在姑苏地界,烟雨楼的势力不容小觑,若只因初见的印象便轻视这楼中之人只怕要吃大亏。
烟雨楼主早年间女扮男装闯江湖,还未继承楼主之位时就曾以一身飘逸的功法独自应对过几大门派弟子的联手围攻,不但没有落于下风,更是以一敌多打得来人心服口服。
来犯的几人都是各大门派翘楚,本就心气高,遇上这一遭后却都不敢再对烟雨楼中人造次。江湖上虽不知这场比武的具体情况,但听闻这几大门派都是如此,又何况其他那些小门派?一时间烟雨楼的名号竟被彻底打响,江湖上都道不知这烟雨楼何时拔地而起,竟出了这样一名好苗子。在那之后,其他门派中人进入姑苏地界时多少也都收敛了些,不再如过往那样肆意妄为。
后来据传这位楼主更是收留了不少身世凄惨、流落烟花之地的可怜女子,若是适宜练武便留在楼里收作弟子,若是体质不佳,就为其寻一个好去处。本是好事一桩,这位楚楼主却因此曾被误传为好色登徒子,街头巷尾流言四起,更是有那酒囊饭袋听了谣言便认为烟雨楼也不过同样是烟花之地,对烟雨楼中女子多有冒犯亵渎之语。
楚楼主着实不堪其扰,也为了楼中弟子着想,这才在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上向众人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早年女扮男装只为行走江湖图方便,如今看来反倒麻烦更多,还是趁早说清为好。
四周当时一片哗然,自然也有那不自量力的浪荡子站出来挑衅,说若烟雨楼的楼主只为女子,那倒没什么可敬重的。这位楚楼主面上也不恼,只道既然如此不服之人都可借这武林大会与她一战。
可那一身功夫又不会因她说出自己是女子就降低几成,自是几招之内便将这些挑事之人打得头破血流,灰头土脸地逃下了擂台,自此再也无人敢当面对此说三道四,更不敢再对烟雨楼的女弟子说什么轻佻的诨话。
邱非本不是愿意同人聊这些江湖上的闲言碎语的性子,但架不住郭少一路上都在问这个他未曾听闻的“烟雨楼”,一来二去倒是引得邱非把自己知道的为数不多的那些逸事倒了个干净。到如今邱非已不会再惊讶于郭少对这些江湖事贫乏的认知,烟雨楼就跟嘉世商行一样,在郭少这没什么不同,名声好与差也不外乎是当故事一样听过便过了。
“你说曾经见过那位楚楼主?”郭少问。
两人站在一条小河前,对岸不远正是烟雨楼所在之处。郭少手中牵着的马打了个响鼻,像是有些不满于郭少要把它拴在这。这两匹马都是从驿站那租的,也不知道这短短的旅途是怎么让这匹马同郭少诞生了如此深的情谊,这一人一马全然不需磨合,甚至格外亲近。
邱非看了看还在同马“训话”的郭少,便知他这就是随口一问,可他的思绪却因这一问不由得飘回了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光阴。
与那位楚楼主的初识是在有一年的上元节。那年的上元佳节嘉世商行难得有上一次各分堂齐聚的“家宴”,他师父酒量差,本是滴酒不沾,却经不得左右几个亲近的都在劝,到底是喝了几杯,很快便醉得神志不清。三堂主苏沐橙早年与他师父一同在江湖上相依为命,与其他分堂主相比关系要更亲近些,当年的那位陶会长下意识就要找她来搭把手照看照看,却不知这位三堂主何时从宴席上偷溜了出去,因着众人等着劝他师父喝酒竟也无人发觉。若换做是其他人来照看邱非便放心不下,于是自告奋勇扶起叶秋回了后院,身后的宴席似是也并没有因叶秋的离开而沉寂分毫,反而气氛更加热闹了也说不定。
都说醉酒的人最难照料,醉得深的就像要扛着重石板似的,醉得浅的又要手舞足蹈地讲些胡话,可邱非却发现踏入后院时,他师父那双迷瞪的醉眼清明了一瞬,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便借力站直,自顾自地走回了房间,但那踉跄的脚步还是暴露了他是真的酒醉,邱非哪敢由其就这样自己走回去,只好三两步跟上。
却没想到叶秋在房门外停住了脚,回头看了一眼邱非后又回身轻敲了几下门:“处理好了?”
邱非一惊——那间房是他师父一个人住的,怎么会有人在?
但房门却被很快推开,走出来的竟是那位席中消失的三堂主。
苏沐橙看到邱非先也是一愣,但很快也笑着对叶秋道:“还是用了那招?辛苦你送他回来,晚上应该没来得及吃什么吧?快先进来。”
后半句是对邱非说的。
邱非一头雾水地跟着进去,却发现房中并非苏沐橙一人,还有一受伤的女子正靠在桌边对着烛火写些什么,左臂被很好地包扎过,但脸上还留有些未来得及抹去的血迹。那人与苏前辈年龄相仿,更是同样与叶秋相熟,见叶秋扶着门走进来张嘴便调侃了几句对方的酒量,转眼又看见了一旁的邱非,于是又问:“你徒弟啊?”
一番介绍之后,邱非这才知道原来这位便是那位烟雨楼主楚云秀。
他年纪轻,没能赶上上一次的武林大会,烟雨楼主在武林大会上公开承认自己是女扮男装一事还是他师父回来同他讲起的。也是那次之后,嘉世的三堂主苏沐橙开始与这位楚楼主变得熟络了起来,那样的场合,同为女子自是更有共同话题,两人分别后也始终保持着联系,时不时借着公事一聚,俨然已是知己。这一次上元节,楚楼主恰巧有事途径余杭,本无计划与苏沐橙见上一面,却也是意外踩中了敌人的圈套,险些阴沟里翻船,倒是阴差阳错找到机会给苏沐橙送了消息,请她帮忙处理了后续的麻烦事。
但她身份摆在这,与苏沐橙之间算是私人的交情,总不能摆在明面上大摇大摆地闯进嘉世商行的大门,苏沐橙也忧心,不知怎么才能寻求一个合适的时机出去办这些“私事”,最后是叶秋跟她讲,宴席一开,她露个脸直接走掉就行,其余的他有办法。
邱非这才反应过来:“您是故意喝的?”
叶秋摇摇晃晃地坐回桌前:“两杯而已,演得挺像那么回事儿是吧?小邱你学着点儿啊,这里头都是说道。”
“教你徒弟些好的吧,”楚云秀撇了他一眼而后对邱非道,“邱非是吧?记住了,下回再遇上你师父喝多你就把他扔那,他喝多了也能找回家,你管他干什么啊。”
“好啦,都少说两句,”苏沐橙无奈地制止了这场幼稚的拌嘴,从旁边提过来了个食盒,“都不饿是吧?那晚饭就我和小邱吃了哦?看起来后厨今晚做的酒酿圆子有些人是享不到口福啦。”
那是邱非与这位烟雨楼主见过的唯一一面。那晚的酒酿圆子格外的甜,窗外能看见远方的万家灯火。上元节灯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前院的宴席也一直持续到深夜,对比之下显得这间屋内的景象多少有些凄惨,一个受了重伤的,一个喝了些酒迷迷糊糊的,一个刚帮忙出手击退了几人又跨越了大半个余杭城赶回来的,一个年纪尚轻这会儿已经困得眼皮搭上了的。
邱非记得,自己好像一开始是靠着桌子睡着了,醒来时不知为何他却躺在了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上,三个大人头碰头挤着在桌子那边睡着,外面天还没亮,好像飘起了小雪。
那好像是他记忆里度过的最温暖的一次节日。
却也不知,这么些年过去,那位楚楼主是否还记得那个中元节。
若是当年那位楚楼主,邱非绝不愿相信对方能放任烟雨楼做出这样的事,可时过境迁,谁又能保证一切都不会变。
“等下我们先隐藏身份去打探一下,还不知道烟雨楼的底细,暂且先不要透露我们与嘉世商行的关系。”邱非叮嘱道。
郭少点头应下:“那怎么说?还说是江湖游侠闯江湖?”
他这时候把邱非先前糊弄他时用的身份搬出来,倒是听得邱非一阵尴尬。邱非赶紧否认:“不,这次用你那个……不知是否可行?”
郭少没听明白:“啥我那个?”
“神奇山庄。”邱非解释道,“就说,我们从北方来,途经贵处,想同烟雨楼做笔交易。”
郭少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恍然大悟:“烟雨楼要买嘉世的神兵,咱俩也给他们编一个神兵出来?”
“正是。”
“那当然可行!”郭少格外兴奋,似是终于发现自己能够帮上忙,“那一会儿就由我来说,演戏演全套,你那口音一听就不是北边来的。”
邱非却心想: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口音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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