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单独与霍汶希一起上节目了,即便是在内地的这段时间,只要有镜头,多半也是在热热闹闹的一群人里窥得霍汶希的侧脸。
大概是要走的时间临近,越是想要搞出点什么仪式来,便越是对实际的工作与生活无所适从,容祖儿猛然发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时候,她在,自己也不习惯,她不在,只怕自己更不习惯。
“想什么呢?”
车快要开到录制现场,真正盯着对方侧脸的是霍汶希,看容祖儿一路无言只是盯着窗外,便忍不住出声一问,怕这个小朋友又有什么事情闷在心里。
容祖儿甫一回头,额上的发便被霍汶希拨过,进入夏天,深圳的温度比北京高了许多,霍汶希指尖的温度竟如此明显。
“我在想……”容祖儿眼巴巴地盯着霍汶希,就像她发呆这么久真是为了这个工作问题,“阿sa说的那个你安排的综艺……到底是什么啊?”
“秘密。”霍汶希噙着笑,头发已经理顺,但帮她拨头发的手却不愿放下来,顺着发丝一路抚到脑后,像是在试图抚平问题得不到答案的不安。
“什么时候拍也不说?”容祖儿不死心,接着追问,“万一我工作安排满了呢?”
“满了就调整啊!”霍汶希笑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的工作,难道连我都没有话语权吗?”
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对哦,她是营运总监,又是自己经纪人列表里永远排在第一位的那个,她给自己安排工作,又有谁能够拒绝呢?喉中突然有点发呛,瞪了她没两眼,容祖儿便禁不住低下头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余光瞥见霍汶希伸手拨开了空调出风口,然后那只在她脑袋上乱摸的手,稳稳地放在她咳得一抖一抖的肩头。
“你回去先养病,别的什么都不要想。”霍汶希叹声说。
“嗯。”容祖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再出声时,声音已有些发哑,“这病来得真是时候,还好把比赛完成了,没影响到什么……”
她还挺乐观,霍汶希脸上却是青一阵红一阵的,嘴笨又天真的艺人最让经纪人没办法,霍汶希憋了好久,才嘟囔道:“生病……什么时候都不是时候!”
容祖儿看她满脸心疼的模样,难得见到冷脸经纪人这个样子,喉咙那阵痒意退去,一口气也顺了过来,便只顾着看着人笑,笑得越来越大声。
霍汶希眉头一皱:“你又笑什么?”
“你怎么都不叮嘱我要好好讲话了!”容祖儿想起她在成团夜前特意跑来叮嘱自己,觉得更是好笑,“你就不怕等下问起我们的事情,我又信口开河让你花一大笔公关费?”
她能乱讲什么?这个衍生节目是在参加乘风破浪的姐姐之前就配套签好的,一个时尚杂志社前总编主持的节目,经纪人觉得,对展现艺人风貌和拓展朋友圈子都有裨益。节目也不是那种爱用深挖八卦来博得关注的风格,无非就是朋友之间吃吃饭聊聊天,聊她们过去的二十多年。
她能乱讲什么?过去二十多年发生过的事,就算乱讲,又能怎么样呢?
“你……”霍汶希一时语塞,却又叹了口气,闷闷地说,“再怎么花,也就这一次了。”
容祖儿脸上的小容一僵,旋即神情便有些受伤:“我回去你就不管我了啊?”
霍汶希想也不想地便接话:“你回去花的是香港公司的钱,老板会出!”
容祖儿又瞪着她许久,见经纪人始终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觉得或许她不做经纪人的话,真该去做一个优秀的演员,那张冷脸上冷漠的情绪简直无懈可击,总监变脸就是快,跟方才还在关心她的模样判若两人。容祖儿正一边气愤说着“小气”,一边要去拍她的手,手掌刚一落下,便被霍汶希牢牢攥住了。
“苏小姐,很久不见了。”
来不及让容祖儿再叛逆一会儿,霍汶希已经拉着她下车,与特意来接车的主持苏芒寒暄起来。
经纪人是懂得用营业来淡化矛盾的,摄像机一跟过来,容祖儿不得不立即调整自己的状态,跟在霍汶希的旁边向苏芒打招呼,经纪人嘴角噙着笑,感觉到被自己捉住的那只手,也在慢慢地贴紧自己。
霍汶希当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要陪容祖儿上节目。
在决定转入经纪人这一行时,年轻的霍汶希便已接受角色转变,深知经纪人作为介于台前与幕后的一个职业,需要控制自己的曝光度,粉丝们通常不会乐意天上最亮的星星旁边,还有一轮更明的月亮。很多年来,霍汶希只会在镜头面前说,自己走上前台是因为谢霆锋的那一档节目,但她从未说起的是,更加需要她不熟悉的镜头面前照顾的,是那个她从小带到大的女孩。
也许在以前,她只需要站在摄像机的那一头,就能成为台上那个人源源不断的勇气。但在时过境迁之后,在相对陌生的环境里,在依赖与被依赖平衡的微妙变化下,源源不断的勇气也需要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直至到她的身边去,牵住她的手。
事情的转折点大概是在容祖儿第一次常驻内地上的那个音乐综艺,练舞时左脚被摔得严重水肿,医生三令五申不可以再站立行走,但歌手偏要强忍着疼痛去完成选择好的唱跳曲目。她是一参加比赛就不顾性命的人,所有人都劝不住,电话最终打到霍汶希这里,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只有总监说话天后才会听,可那次毕竟是连总监的话她也没听,霍汶希记得那回自己气急败坏,答应好的要去看现场最终也没去。天后的助理打来好几个电话告诉她天后问起她到底会不会来,经纪人却不知道自己是在生气艺人不听话,还是在生气容祖儿那个样子自己却没有办法分担,避过应当承担的责任,没有敢去看那个会让她心痛到无以复加的舞台。
然而放不下的人又怎可能因刻意的逃避便轻易放下?在严重的心理压力下,霍汶希最终还是飞去了她的身边,被围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看起来又瘦了一圈,深重的委屈全化作眼泪,浸在霍汶希的胸前。
从那一次开始,别人会说什么,霍汶希已没有空去想,每当聚光灯下的那个人向她投来求救似的目光时,她便什么原则什么坚持也不愿去顾。
“我十五岁的那一年,我妈妈决定跟我爸爸离婚,然后我就在那一年参加了歌唱比赛,我人生第一次参加比赛,就很幸运地拿到了冠军,奖品是一台车和一张唱片公司的合约。那台车一次都没有开过,我和妈妈就决定立刻把它卖掉,因为那时候的我们,可能需要钱多一点。”访谈按照既定的流程在走,在饭桌上交流会让人放松许多,容祖儿慢慢地回溯自己讲过很多遍的往事,“然后就辗转地有半只脚踏进娱乐圈。签了那家唱片公司之后,我录了一些歌曲,但是其实都没有人听过。我就一直在等,在收音机前面等,然后看报纸有没有我前几天做的访问,一直都没有,就好像一个硬币,投进了一个大海,不见了。”
霍汶希不觉饮了一口茶,这段往事也听着容祖儿回溯过很多遍了,那是在她遇见这个孩子之前发生的事情,相处的时间越久,才越不满还不够久,在漫长的时间里,经纪人似乎越来越能感受到初见她的小艺人心里的那种莽撞与忐忑,那时的经纪人只顾着听听看号称歌手却其貌不扬的女孩到底唱得怎么样,无奈于冒冒失失的小孩子把她家翻得好像被打劫一样。后来从工作走进生活,毫无准备也毫无预料的,很多事情也就发生了,现在想起来顺理成章,可当时她是怎样想的,霍汶希自己也搞不明白。
在努力拼事业的年纪,年轻的经纪人不愿意让人知道她谈恋爱又分开的感情经历,却偏偏要迫着来商量演唱会的小歌手唱《听海》给她听。小歌手说国语歌啊,我可能唱不好哦,年轻的经纪人却板着脸,说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只在香港发展么?小歌手于是不敢吱声,唱到“为何你明明动了情,却又不靠近”时,看年轻的经纪人眼里闪起令人意外的泪光。
那大概是容祖儿第一次见经纪人哭,慌乱得不知道应该抱她还是应该递纸巾,却在犹豫了两秒钟之后,被经纪人厉声责骂“不是没让你停吗”。大概经纪人自己也觉得过分了,没等到第二天,便收拾好情绪去找小歌手想讲声抱歉,可小容脸上的笑容明媚得很,还故意八卦问她是不是失恋了,霍汶希愣在门外,把从来问不出结果的人狠狠地抱进怀里。
霍汶希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容祖儿总是会有的不安,并不来自经验不足或是实力不够,而是来自从一开始就在她心底埋下的这粒种子——就好像一个硬币,投进了一个大海,不见了。
当年录的歌是这样,后来动的情也是这样,对于茫然无回音的那些事,人人都会惶恐。
霍汶希不知道自己是想起什么事情所以笑了,但大概回溯到最初时,都会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慨叹吧,与容祖儿这个小朋友,这样形容又不太恰切,毕竟初见美好,却也有往后的细水长流。
“那个时候她是很像一个小女孩,完全没有任何的星味,就是很朴素。”霍汶希说着自己对容祖儿的初印象。
“见到她之后,我能够感受到的是,她对我没什么兴趣。”容祖儿耸耸肩,霍汶希只讲了一次那个“我属于你”的故事,但显然一个有志气的经纪人不会靠着感情就签约新人,“但是她还约我见第二次面,在她的公司,我就觉得,为什么呢?我就问她,她说我觉得你有观众缘。”
“怎么看出来的呢?”苏芒问。
“因为我就是观众啊!”霍汶希很自然地答道,“我喜欢她就是观众缘。”
容祖儿不觉望向霍汶希,尽管没有说那段危险的“我属于你”,可这句话要是被剪出去,又不知要费她多少钱来填。可身边的霍汶希毫不在意,容祖儿盯着她就入了迷,想起小时候自己也喜欢这样看经纪人侃侃而谈,替自己分去媒体尖锐的提问,然后尽量体面地答复出来。
硬币投进大海,就算不见了,海面上也有一星半点涟漪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