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转

我感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我的出生,我的选择,全都是错的,只会给人带来遗憾。

他这么想着,有一种想把这话说给某人听,留作最后的遗言的冲动。坐在他对面的是个正在阅读时尚杂志的女人,旁边坐着戴着眼镜闭目养神,几乎快要睡着的男人。他们都是陌生人,也许和南烈一样是游客,也许又有别的目的,但总之不是他该留下遗言的对象。如果妈妈听了这样的话,大概会捂着嘴,小声地抽泣,而父亲则会勃然大怒吧。很遗憾,他的身上也没有纸和笔,也没法以文字的方式,把这条讯息传递下去。

南烈的思绪继续发散。一死了之的话,母亲会伤心,父亲会生气,哥哥和姐姐会惊讶,她也许不知道。然后,总有一天,自己会被忘记,最多只是被摆在某个位置,一无所知的同时,别人对自己也一无所知。这令他短暂地从当前的情绪中解脱,可这一切毫无价值。尽管当前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南烈还是正起身子,把去死的冲动压在了最下面。

他唯一能确定的事是:他可以一走了之;一走了之并不是修正错误的方法。

然后,他想和弥实说出这样的话。

——————————————————

作为“日本三景”,宫岛的海上鸟居确实值得一看。南烈去的太晚,夕阳渐落,那种火烧般的朱红早已褪去,只给他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只有一角飞檐还处在光照之下,像巨龙身上最后的鳞片。商业街的店铺几乎也都关门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枫叶饼店铺,买了几个,一边吃一边等待夜幕的降临。天黑之后岛上更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了,他找到轮渡的登船口,看着一批批游客坐上返程的船。好笑的是,依然有人从船上走下来,一脸遗憾地看了看天空,还没有去别处逛逛便坐了下来,准备等待返程。在这几个零星的、依然前来只为给自己一个交代的游客里,南烈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几天过去,弥实的脸上又多了一颗金属钉,在人群中相当惹眼。

这么一看,要找到她完全不难,尽管他只知道对方叫弥实。她也像其他游客一样,看了一眼已经快黑透了的天空,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却没有留在原地,而是继续向鸟居走去。南烈赶紧站起身,跟上了她的脚步,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不在营业时间的店铺,又看着她眺望起远处的鸟居,喃喃道:“果然,天黑了还是看不到啊。”

他偷笑了一下,擅长与人对着干、故意搞砸一切的弥实,偏要挑着这样的时间来看鸟居,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弥实叹了口气,抱起双臂,退后半步,认真地打量着鸟居耸立的方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松开双手,点了点头:“用力看,还是看到了一点轮廓。而且,这个时间根本没有什么人在。”

说完,她回过头来,对着南烈招了招手。南烈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遏制住自己想跑去抱住她的冲动,站在安全的社交距离范围,点了点头,“又碰到你了。”

弥实别过头去。招呼南烈的行为果然还是太冲动了,只可惜,她早就养成了不管见到谁都要主动问好的习惯。南烈分给她一个枫叶饼,弥实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观看着。沉默了很久,南烈先开口说道:“在名古屋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呢。很抱歉骗了你。”

“你是指什么?”

“去名古屋开启新生活。到了那里之后我就开始后悔了,感觉……果然还是不行,自己一个人完全生活不下去……这次,我是跟家里人一起来的。过几天,我大概会回家吧。”

南烈眺望着笼罩在夜幕中的海上鸟居。经过不懈的努力,他也勉强辨认出了影子的轮廓。一阵风吹过,他没有往身边去看,却也意识到弥实正在和他保持距离。他之前所做的努力,被弥实的小动作彻底扯碎,不顾一切地,他说了出来:“我是不是……去死比较好。”

“你在说什么傻话?”弥实瞪大眼睛,转头看向他,“不会更好的。你活着,世界很烂;你死了,世界一样烂,而且对你的死没有一点怜悯。……果然还是傻小子,我之前也和你是一样的。”

“你现在也没什么变化。”

听了南烈这句挑衅的嘲讽,弥实苦笑了一声,向他走了半步,举起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又默默地放下了。海风的鼓动愈发猛烈,弥实欲言又止,最后被灌了一嘴的风,呛得咳嗽了起来。南烈走了几步,帮弥实挡住风口,看着她咳嗽一会儿,再次抬起头来,用一种他熟悉的眼神观察着他。

“是啊。人的本性其实很难改变的。不过——”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把手放在了南烈的头顶,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能接触到的东西,都变化得很快。”

那层若隐若现的隔阂还在,但它终于不让南烈感到如此不适了。两人肩并肩往回走,去赶天黑后的回程轮渡。这次,轮到南烈向她展示自己的心。他说到自己的姐姐和哥哥,每当回到家里,他总觉得无地自容;说到朋友,他偏爱和岸本接触,因为他自己都难以忍受对另一个人的妒火,一边觉得自己很卑鄙,一边又痛恨两人天赋的差距。他又说到今天的比赛,他伤害了别人,如果他没有那么执着于胜利就好了……

“打比赛不就是为了赢吗?”一直沉默着的弥实开口打断了他,“所以,这种想法没错。你错在伤害到了别人。”

说完这话,她似乎回想起自己和父亲之间的经历,万分愧疚地低下了头。南烈也陷入了沉思。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尖碰到了弥实的手背,被海风一吹,她的皮肤变得很凉。弥实并没有躲避他的接触,她犹豫了一下,松开手掌,虚虚握住了对方的指尖。她的手心是温热的。

“去道歉吧。”她目视前方,“他不接受也没关系,但是你要诚实地面对你自己。你想去道歉,你对此感到愧疚,既然如此,道歉就是你最该去做的事。”

她叹了口气,攥紧了南烈的手,“对不起。我也想向你道歉。我不该把你当成一/夜/情的对象,这种做法对你也很不好。”

绝大部分的道歉,原来都只是自说自话。南烈愣了一下,紧接着,那只松松握着他的手滑了下去,他被弥实放在了原地。看着对方决绝的背影,他连忙追上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什么。

“我不觉得……”

“那是因为你不懂。”

南烈是不懂。他什么都没搞懂,又怎么明白弥实的意思?他再次去抓弥实的手臂,对方挣扎了两下,没能脱开,只得遵循南烈的意思,转过身子,面对着他。看着南烈,弥实露出真诚的表情,这份真诚更让南烈烦躁。

她说:“对不起,南,我不应该这样做。我好像给你的人生开了个坏头,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我一定会尽量去做的。不过现在,听我的话好吗?我比你大了八岁呢。”

说完最后那句话,弥实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她短暂的二十多年的人生总是在给别人当反例示范,对南烈也是。当她习惯性地把自己扔进一场混乱病态的游戏里之后,后悔也来不及了。她真想回到过去,纠正自己的过错,只可惜覆水难收。她只能试图绕路行走,探索由父亲规划过的那条坦途,然而又会被一些危险的东西吸引,也许她的骨子里有能被“糟糕”二字吸住的磁铁。十年前的选择让她尝到了苦头,苦苦挣脱之后,她不能把这种感觉传给下一个人。

“南,不要被现在的心情束缚住。等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有更多的事情值得你在乎。好不想这么说啊……但是,事实就是,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的。”

从南烈的表情来看,他并不明白弥实的意思。她想起湘北那个红头发男生的形容,南烈真的很像那个动画片的主人公,头顶蛋壳的小鸡卡利麦罗。男生用一种可以称得上卡通的眼神,谴责般地盯着弥实,他朦胧地觉得,弥实下定决心要忘记他了。

“弥实,别这样。”他不知道谁犯了错,谁在惩罚谁,他只是迷茫地哀求,希望这份折磨可以停止。

弥实摇了摇头。

看看她脸上那些钉子,看看她受过的那些磨难,要是还不明白内田弥实是个多么自私残忍的女人,那就连天真都称不上了。南烈并不笨,在对方的坚持下,他选择了退缩。肾上腺素带给他球场上的勇敢,而在人群中的怯懦来源自何处呢?总之,南烈的确无法鼓起勇气,打破那层隔阂,他也无法相信,自己有资格留在弥实的记忆里。

“我没做错什么,对吧?”

“都是我的错。”弥实对他鞠了一躬,“你还是个高中生,我对你出手是犯罪。更何况……”

更何况,我想借你的手毁掉我自己。所以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过于卑劣,会污染你。我不想这样。

弥实的手指不安地纠缠着,将心底幽暗的秘密,折成空气千纸鹤。

“好吧。”南烈没有再坚持。他们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虽然身体相邻,心却故意地远离了。

他安慰自己,这是修正错误的必经之路。他们不应该有这样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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