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合

“没什么。”弥实抬起眼睛。他的视力下降太多,也根本看不出弥实是否哭过。

父亲沉默片刻,动了动嘴唇。

“你多活几年吧。至少活到三十岁之后吧。”

说罢,他站起身来,向他的房间走去。不一会儿,他费劲地拖着一个大箱子,拖到门口便没了力气,坐在上面大口大口喘气。弥实跑过去,把他扶起来。等他坐在地上,把气喘匀,父亲又挣扎着起身,打开了箱子的顶盖。

“你妈妈……贵美的遗物……都在这里面……”

箱子最顶上放着的是他们学生时期的照片。自己和母亲一点都不像,看到老照片上黑发、细眼睛、笑容温婉的母亲,弥实也对自己生出厌恶的心情。她快速地关上了箱子,“好了,我知道了,你放回去吧……别搞得像你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她一夜未眠。快到日出的时间了,弥实跑到院子里,抽光了半包烟。回到房间内,她用香皂狠狠搓了手指,给父亲做了早饭。父亲也起得很早,看着弥实忙碌的背影,大声地叹了口气。她感觉到父亲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弥实,你的头发里也有烟味。”

父亲没逼着她戒烟,只是买了几瓶常出现在电视广告里的护发素。她努力减少抽烟的频率,没几周就吃光了一瓶口香糖。说来很讽刺,当年她为了逃离父亲的控制,不得不接受另一种控制,而现在她开始接受父亲,对方却快要死了。如果妈妈在的话,也许他们不会变成这样。趁着父亲出门散步,她又翻出箱子,拿起母亲的遗照,抚摸过母亲细长的笑眼,向这张沉默的黑白照倾诉起自己的心声。

“对不起,妈妈。不过,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话,也一定不赞成老爸的想法吧?把我们俩都骂一顿行不行?我现在已经承认自己的错误了……对不起,妈妈,我把你的女儿搞得很糟糕。”

说到最后一句,弥实想流泪。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张开嘴只是发出一串笑声,根本停不下来。

“妈妈,我该怎么办呢?”

——————————————————

表妹和叔叔接受父亲的邀约,赶来家中探望。和去年夏天相比,内田真理显得有些憔悴,她在准备考东京大学。弥实辞掉了便利店的工作,专心照顾父亲,看他们兄弟两人自有安排,便带真理出门,找出很久没用法自行车,沿着林荫路骑行。这次见面,两个人都没什么话题可聊,只是一个劲儿地埋头蹬车,一直骑到一大片农田旁边才停下来。很久没有这么高强度的运动,弥实趴在车把上,大口大口喘气,因为缺氧,大脑一片空白。看来,多运动确实能让人心情愉快,毕竟这么一套下来,根本没有去想伤心事的力气。真理翻出手帕,擦了擦弥实脸上的汗珠:“以后就一直在这里生活了吗?不回大阪?”

弥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没有规划。看着远处火焰般的云霞,她时不时感到一阵晕眩,不知自己该前往何处。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就像翻越栅栏,毫无头绪地猛跑一通,再停下来。她转过头,看向自己陌生的表妹。真理的眼里好像总有目的地。

“我很失败吧?”

“嗯?弥实姐为什么会这么想?”

“看起来很吓人,挣不到钱,也没有男人爱。爸爸妈妈出了事……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该怎么说比较合适呢……”真理把手肘靠在车把上,托起一边的脸,“在我看来,这些倒是没什么失败的。弥实姐喜欢在脸上装上亮晶晶的东西,喜欢染头发,是个人爱好;挣不到钱,帮不上父母的忙,很多孩子都是这样吧?没有男人爱什么的,我觉得根本不重要,有了也不代表成功。姐姐,你只是对自己失望。”

弥实愣了一下。她本是想随口发泄些情绪,但对方很认真地说了许多话。为数不多的接触里,总是她说得多,真理负责安静倾听。她没想过妹妹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她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脑袋以惩罚自己傲慢的态度,也郑重地看向真理,“其实,我很嫉妒你,因为你好像比我成熟多了。”

“好像是这样呢。”真理微微一笑,坦然接受了弥实的评价,“不过其实,我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比如说,我就不会弹吉他啊。而且我也不会说关西话。还有,你的经历作为故事来讲的话,一定比我的丰富和精彩。能从那么多的挫折里变成现在的样子,是很了不起的事。”

“你没有在嘲讽我吧。”

“完全没有想这么干。”

她们站直身体,眺望远方。田地和远方的山丘连成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微风吹过,把弥实的头发吹得乱成一片。她把头发挽好,伸直双臂,再次迎接夏日的晚风。头发又一次被吹乱,但她没再整理发型,只是对着远方大喊了一声:“弥实——会再来一次——”

她没什么擅长的东西,不过她还活着,就可以不断地站起来,重新开始。

反正人生也不过是不断试错,到死结束也没有一条所谓的正路。

——————————————————

在陪护的空隙,她收集了些大学的信息,又靠着真理的来信,很快决定了目标院校的范围:私立大学,文艺学部或者综合社会学部。父亲偶尔清醒过来,对她的规划指点一番。弥实以为自己对他的评价不太在意,但最终还是划掉了所有他推荐的大学,留下了全是关西的学校。在关西大学和同志社大学中犹豫不决时,父亲再次撑起身体,拿起铅笔,在“近畿”上画了一道歪歪斜斜的线。

“我不学医。”弥实皱起眉头,想把那条线擦掉。首先她很难考上,其次,父亲想让她做的事,她都不想干,哪怕过了这么久,心里还有些疙瘩没能解开。然后她不受控制地想到那个少年,他也一定是学了医学或者药学。不,她不想再次见到他,哪怕有一点机会都不行。她不禁想到很多种可能会相遇的机会。

父亲艰难地摇了摇手指,“文艺部。”

“它没有文艺部。”

“快有了。”父亲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我问过。”

他重新闭上眼睛,躺回床上。看父亲大概是睡着了,弥实收起东西,悄悄离开房间。不一会儿,走廊尽头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

1994年,近畿大学设立文艺学部。真理把当年考上东京大学的技巧倾囊相授,其中就包括报考刚出现的学部,这些考生作为第一批学生,被录取的分数会相应降低。作为姐姐,她比真理还低了一级,在新生中显得相当突兀,却也有少男少女忍不住靠近她,悄声说:“你好酷。”弥实只能苦笑,幸好当时还有不少流行的视觉系乐队。

她并没有彻底与音乐划开界限,会在乐器店打工,但再也不去有乐队的酒吧,也不看相关的杂志。城市如此之大,她也不太可能会遇到曾经那些人,除非他们真的火了。在空闲时间,弥实也会想象在广告牌上见到前男友的样子,想着想着,她只能发笑,内心也没有更多的波动。他们要是能红遍全国,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她的心情愈发轻松,失眠却没能好转,甚至愈演愈烈。好在,哪怕她一直睁眼到天亮,第二天早上也能神采奕奕,只是下午要大睡一通。真理偶尔跟她打打电话,她的学业莫名其妙地忙碌,有空也要和男友约会,能给她来电,一定是非常在乎她。她相信自己的人生在好转,哪怕是错觉也没关系。

“虽然花着钱,上了很多课,可还是觉得没学到什么东西呢。”

“毕竟是第一次开的科目,大家都在尝试嘛。”

读大学果然是人类逃避社会的途径之一。弥实大笑着,结束了通话。

晚上睡不着,她翻出几本小说,读了一会儿。读着读着,她摸摸口袋,只找出一个空烟盒。忍了一会儿,她懒洋洋地走下楼,想去便利店买烟。刚走到便利店门口,大地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让人站不住。眼看着建筑物在震颤中倾倒,弥实下意识地转身逃跑,在噼啪的断裂声中,终于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是地震。

凌晨的地震,可能是最危险的。失眠也算是救了她。电火花闪过,发光的招牌也熄灭了。在黑暗之中,她听到幼儿的哭声,大人的低语,一定也有人跑了出来,迷茫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巨大的撞击声传来,新的余震波造成了第二轮伤害,有什么东西从空中掉了下来,也许砸到了人,也许没有。终于,有一抹光亮在街道中开启,有人打开了手电筒,弥实赶紧借着这束光观察。

街道上站了不少人,大多数都穿着睡衣,有人受了轻伤,但好在没有严重的建筑垮塌,刚刚的事件也没有砸伤什么人。弥实松了口气,和人群一起走向光源。走着走着,她的脚步一顿,藏在手电筒背后的阴影的,是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对方的五官平平无奇,但她就是记得,而且可能会永远记得。

她无数次地回忆过那张脸,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躲开他,逃离他,扼杀各种与他见面的可能性。不过他们还是遇到了,以一种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式。

是南烈。

感觉我写的有点用力过猛了,不过既然我在努力写了大家就还是原谅我吧,啾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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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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