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新嫂嫂怎么样?”兄弟二人一同在外游猎于山林中,司马昭笑问。
司马师笑笑,没说话,继续张弓引箭,瞄准一只野鸭,弦一松,却射偏了。那野鸭子受了惊,拍拍翅膀飞走,留下略显空寂的草木空气,令人有几分怅然失望。
司马师望着眼前的空旷,说道:“妇人罢了。只要爹娘和孩子们觉得好,就行了。”
司马昭道:“既然娶回家,大哥若不笼络住她,怕是家宅不宁,牵绊事业。”
司马师不以为然:“吴丑侯在世时吴家便已走了下坡路,如今她除了安分守己,还能翻出什么水花?”
司马昭道:“哪怕是只巴掌大的小狗,绝望之时不管不顾拼死一搏,咬上一口,也是能撕掉许多皮肉的。”
司马师默然片刻,说道:“你说得是。”
景萱白天提心吊胆去婆婆跟前尽孝,张春华说一句话,她每每都要多咂摸出几层意思才敢回话。
夏侯氏一整日挂在婆母嘴里,一刻也掉不到地上:家世自不必说,文帝宠臣悼侯夏侯尚之女,昌陵乡侯夏侯玄之妹,母亲曹氏贵为德阳乡主。容貌漂亮也是世所公认。更难得的是性情温柔宽厚,头脑聪慧,处事大体,家中上上下下无不膺服。伺候公婆、侍奉夫君、照顾小叔小姑还有孩子们,都是勤劳操持、处处妥帖。只是生育上邪了门儿,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没有男丁。
“那孩子心实,总生不出男丁,便跟自己生闷气,结果产后得病,去了。家里为她请尽了良医、用了不知多少好药,可惜没能留住。”
景萱听了,不免担忧起自身来:夏侯徽虽然没能生下男孩儿,至少有所出;如今丈夫顾忌着一盏灯,迟迟不跟她同房,她一个人怎么生孩子去?
傍晚司马师回来,入房冲她一笑,算作打招呼。
他家世才学皆好,模样风度也好,是个好郎君。
景萱见着他,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涩。
若有得选,她不想做人填房,尤其不想做像夏侯徽那样才貌双全女子身后的填房。
婆母今日话里话外处处拿她和夏侯徽作比,虽然口头上说是勉励她的意思,但到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丈夫虽然不说,心里定也是拿她与旧人作比的。
晚饭时丈夫仍与前几日一样,沉默寡言,但手里没停下为她添菜。
饭后他又去前院,说是会客。
景萱独自坐在屋里,取出陪嫁的书籍来看。
打发了旁人下去歇着,房里便只有她,还有守着那盏灯的女奴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永以为好……
景萱便问木瓜:“木瓜,你这名字是谁起的?”
木瓜答说是大公子。
不出意料。
景萱又问:“这么说来,你伺候过夏侯夫人?”
答说不曾。
景萱便来了兴趣:“你是夏侯夫人殁了之后才进府的?”
木瓜说是。
“木桃和木李也是?”
“是。”
这倒奇了。
夏侯氏已死,若说司马师吟诵《绿衣》悼亡,给新婢子取名“绿衣”“黄裳”,还属正常,怎会用起投桃报李这样情意绵绵的典故来?
莫非他此后对旁人动过心?可这府里并没有他的妾室。
于是问道:“夏侯夫人走后,我来之前,可有什么婢妾是夜里伺候大公子的?”
木瓜答说无人。
“这两三年间,夜里大公子都是独宿?”
“是。”
他倒当真是情深。
景萱问:“先前伺候过夏侯夫人的,现在府里还有谁?”
木瓜说没有了。
“怎会没有?”
木瓜就低头说不知道。
“你怎会不知道?若真的不知道,你先前怎会如此确凿地答说‘没有’?”
木瓜吓得掉泪,慌忙跪下求她道:“奴婢真的不知道,求夫人别问了。”
木瓜的反应,令景萱蓦地想起流薪流楚他们来。
如果有天她死在这里,司马家再娶新长媳进门,新媳妇问起“先前伺候过吴夫人的有谁”时,答案是否也会是“没有”?
是他爱极了夏侯氏,生怕她在黄泉之下无人侍奉,所以杀了奴仆殉葬?是夏侯夫人死后,他太过悲痛,所以杀了那些照顾主妇不周的奴仆们泄恨?但不管何种理由,猛然接触到他嗜杀的一面,都令她有一种莫明的恐惧从脚底渗上来。她还没来得及想深一层,这时听见外面说司马师回来了,景萱连忙将木瓜搀起,木瓜也很懂事地以衣袖几下将眼泪抹净,装作无事发生。
司马师进门,亲自擎起那盏灯,吩咐木瓜道:“你随我来。”
景萱不知他要做什么,又不敢问,只得忐忑地留在房里等。
不多时,司马师独自空手回来。
景萱见他空着手,不免心思飘远,抬眸和他对上时,见他眼中含着一种温柔笑意,自己不免羞得脸红,忙又将眸子垂下去。
想必他适才是出去处置那灯了。
只是不知他是终于决定将灯熄灭,还是暂时安置别处。但她不敢问,怕扫他的兴。
两人各自去洗漱更衣,坐在床边。
司马师叫下人们熄了灯出去,房内一片黑。
她初经人事,期待又紧张,心脏狂跳。
黑暗中,他一手揽过她的肩,扭头一吻,吻在了她发髻上。
然后他的唇摸黑探索着向下,寻到了她的额角,眼睛,鼻翼,唇。
“你闺名‘景萱’,我叫你‘萱萱’?”
他舌尖撬开她的唇亲吻着,令她根本没有空隙回答,因此那句话虽是问句,却没有留给她改变的余地。
他唤的,到底是“萱萱”还是“谖谖”,她有疑惑,却无从知道答案。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又或者,黑暗之中,交融之际,他自己也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将自己交付给他。
起初他像是应付公事,连吻都是点到即止。
后来他开始失控,简直让她怀疑她得罪了他,他恨她,在泄愤,疼得她怀疑自己要被撕裂。他叫着她名字,大加挞伐。她轻轻推他,开口求饶,他也不停。她开始哭泣,哭泣也不能让他停止,直到某个时刻,他心底又泛起了温柔,温柔到她不敢相信的程度。
纵然他白天待人接物也是温润君子,但她也想象不到他夜里竟然能如此怜香惜玉。她在他小心翼翼的手掌下,知道自己被当做无上的珍宝。
一个瞬间,她好像听到“嗒”的一声,他将她心门的锁打开了。
这就是她迟来的新婚夜。
她蜷在他热度犹存的臂膀间,自身脸颊的滚烫也还没消。
刚才的事,令她又羞,又高兴。
她想说点什么,他的手指轻轻点住她的唇,说道:“不要说话。我们只静静的。”嗓音染着平日里罕见的温暖。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问:“你还好么?”手指犹停在她唇上。
她又微笑着点点头。
或许他手指感觉到了她唇角勾起的弧度,他轻轻笑了一声:“那就好。夫妇之礼已成,今后我的这个家,就真正交给你了。”
她作为妻子,笑着点头。
这时听见外面一阵急促骚动,司马师忙扬声问:“何事?”
门外丫鬟答道:“回公子的话,是,是二公子房里起了大火。”
司马师一听,忙叫声“掌灯”,翻身从床上爬起,草草穿了衣服,便往外冲。脚刚踏出门,不忘回头对她说:“你就在这里,不要过去。”
景萱一面答应着,感念他的细心呵护,一面心中疑云重重:是那盏灯么?
若是,夏侯氏魂魄所居之灯,怎么会在二叔那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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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合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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