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烈火中,司马昭看见了她。周遭众人逃命、嘈杂尖叫、元姬抱着尚未满月的孩儿拉扯着他的衣袖,他都没有知觉。
“嫂嫂,嫂嫂……”他喃喃道。
缓鬓倾髻,黄裳绿衣,春山带秀,秋水盈眸。
写尽世间一切诗词都写不出她的美。
她生前死后,无数个夜晚,他心里梦里的人。
“嫂嫂,嫂嫂……三年不见,你不知我这三年是怎样熬过来的……”司马昭望向那火光中的人影——抑或说是鬼影——痴痴道:“你不知大哥这三年是怎样熬过来的……”他眼角滚下泪来。
她淡漠的脸上没有笑,朱唇轻启,似动非动,没有声音。
司马昭凝望着她的脸,不舍得眨眼,迎着火光和热浪,跌跌撞撞,失神地向她走去。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众人皆撤出房子外/围,救火的救火,找人的找人,王元姬抱着孩儿,哪里都不躲,只定定地盯着火场内她的丈夫。
这时听得一阵喧哗:“大公子,大公子!”
只见司马师狂奔而来,进了院子,二话不说一桶水浇在身上,便往火场里冲。
司马昭似乎对烈火和浓烟都无所知,仍往那个缥缈又真切的影子靠近去,被司马师扯住袖子往外拖。
“大哥……嫂嫂……”司马昭身子被拖着往外走,犹不住回头去看那烈火深处。
司马师将他拖出火场,刚刚站定,钳住他肩头拧过身来,劈头盖脸扇了他一耳光,几乎将他整个人扇倒在地:“这一巴掌,不是打你对你嫂嫂有非分之想,是打你竟不顾自己安危!你难道就不想爹娘、妻子,还有你那刚出世的儿子!”
“大哥……大哥……我看见嫂嫂了……”司马昭白皙的脸上占满了烟灰,双眼含泪,红着眼,咳得断断续续说道。
“灯,灯——”司马师听了,连忙又冲入火中。
司马昭待要爬起身随大哥同去,被元姬扯住了衣裳。
他这时才记起元姬也在这里。
元姬发髻衣裳微微凌乱,双眸亦是泪眼通红,立在那里,通身一股凄凉。
那眼神像在问,问他“夫君,我是什么?”
但她是聪明人,没有说出口。她甚至望着望着,最后眸子一垂,微微笑了。于是他得了台阶下,便上前轻轻揽着她,温言安抚道:“你受惊了。多亏你护着炎儿。”俨然又是夫妇和睦恩爱。
景萱心头疑虑难消,因从窗户望见火光愈演愈烈,担忧不已,终究还是赶来看。
人如满院子蚂蚁,密密麻麻忙忙碌碌抬水救火。司马昭和一名俏丽少妇站在一旁,旁边嬷嬷怀里抱着孩子——王氏因还没有出月子,尚未与景萱相见。
夫君呢?大公子呢?
司马昭说在屋子里。
他怎么反而在火里?他和谁一起进去的?他自己么?怎么满院子的家丁没有人进去救他?
没有人能立即答她的话,她来不及思索便往着火的房门里冲,司马昭连忙追进去,却见景萱呆呆立在那里不动,看向前方。
司马昭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一时也呆站在那里。
景萱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的脸上有斓儿的影子,有玫儿的影子,有敏儿、斐儿、致儿的影子。
那人——不,应该说是那鬼,那艳鬼,偎依在她丈夫怀里,头微仰着,与他成双而立,相拥亲吻。
满室烈火,都不如他们吻得情热。
原来他爱一个人时是这样的。
原来他爱一个人爱得刻骨铭心、爱到不疯魔不成活时是这样的。
夫君啊夫君,你拿来应付我的那些温柔小意,原来是饭渣儿茶末儿似的东西。
景萱起初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寸都挪动不得。
司马师慢慢觉察身后有人,扭头去看,却不防一阵阴风袭来,如千万根银针般正打在他左眼上,痛得他大叫一声,躬身伸手去捂,却是鲜血四溢,指缝里流出血来。司马昭叫声“大哥”,连忙上前探视。
司马师一躬身,露出了身后女子完整的面容。却竟是含泪凄凄笑着的。
景萱一怔。
女子笑容很快消散,认真望着她,说道:“你快走罢。”重复着她婚礼当夜听见的那句话。
景萱站在原地回过神来时,四周火已经不知何时消退,夏侯夫人自然也早已无影无踪。
她头脑一片空白,只有无尽的恐惧后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跑,她转身就向院外冲,被司马昭一掌劈在她后脑,将她打昏,抱出一片高高低低的焦炭废墟去。
景萱在司马昭臂膀间,摇摇晃晃昏昏沉沉,从人群中走,周围人仰马翻的嘈杂声里,隐隐约约听王元姬慢悠悠道:“奇了。那火啊,你们不是说,从来都只烧东西不烧人的么?怎么三年过去,今日反倒厉害了。我就不信,一个孤魂野鬼,作乱两年三年罢了,还能一百年不消散?那盏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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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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