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尽,崔有仪同刘备告辞,又在驿馆处休息一晚后,便令仆从驱车载她返回许都。
如今战火连连,客馆生意难免惨淡,连带着屋舍的环境都跟着差了许多,崔有仪在那本就没休息好,如今坐上了颠簸的马车,更是怨念深重,捧着暖炉哈欠连连地望着马车帷幔垂下的络子发了一会儿呆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将马车的帘子一把掀开。
马车外便是典韦和夏侯惇骑着战马,陪同这辆马车慢悠悠地前行。两匹战马在疆场上驰骋久了,显然是不满意这等前行速度,焦躁地打了几次响鼻。
看着这两位将军要在冬日这样寒风刺骨的天气里骑马前行,崔有仪有些过意不去,便喊道:“夏侯将军,典将军,你们二位不如也上车来烤烤火吧?这样也好暖和些。”
典韦不善交际,冲着崔有仪摇了摇头,便躲到队伍后面去了。倒是夏侯惇和崔有仪相熟些,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崔姑娘。这天虽然冷了些,但我们还受得住。”
“也是,二位将军都是身经百战的。自然不怕冷了。哪里像我……昨天晚上被客馆里的冷风冻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崔有仪应了一声,便只觉这寒风吹得她鼻尖发痒,她抬手屈指蹭了蹭鼻尖,忙缩在轿子里打了个喷嚏,将暖炉紧紧捧到了怀里去。
车外的夏侯惇似乎是笑了一声,接着崔有仪便听他说道:“各司其职罢了。崔姑娘机变聪颖,便是和曹将军帐下的文若、奉孝比起来,也不输什么的。不,说不定,还是要胜他们一筹的。”
崔有仪不晓得他怎么提起这话,有些纳闷地挑了挑眉稍,又将马车的帘子重新掀开,说道:“怎么突然提这个?”
夏侯惇还未来得及回应,崔有仪便见典韦一扯缰绳,纵马赶上,说道:“还不是在宴会上,崔姑娘几句话就把那位刘使君骗得团团转?”
……这听着可不像什么好话。
崔有仪暗暗腹诽,却还是笑着应下,说道:“还是文若公子的计划好。料得刘使君不会轻易答应对吕布出兵,这才想出了一个兜底的法子来不是?”
没错,所谓天子诏书,也不过只是骗人的把戏而已。
当时崔有仪正要出发前去徐州,荀彧在城门前叫住了她,说若是刘备不愿对吕布出兵,那便想办法让他去对付袁术,这时候曹操再在暗中令人往袁术处报说刘备想要攻占南郡之地。袁术听了必然会怒而进攻徐州,而这时候,崔有仪再送去天子诏书让刘备讨伐袁术。这样一来,两边相并,吕布哪里可能还安安稳稳待在区区一个小沛之地,到时候他必生异心。
至于天子诏书?如今执掌朝政大权的曹操,若是他想拿到一个诏书,那还不容易?
想到那困居皇宫的小皇帝,崔有仪不由得叹了口气。
然而,夏侯惇不知崔有仪此时在想什么,反而好奇地继续问道:“可是,崔姑娘,你怎么知道刘备那家伙会同意你的另一个请求?若是他两件事都办不到,那你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他不会不同意。”崔有仪耸了耸肩,说道,“刘玄德此人立身处世,靠的就是仁德二字,他尚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的时候,就愿意率兵来援助陶谦,更别提如今他已经成为徐州之主。再加上,天子有难,他如何能坐视不理?”
“且看吧。等到徐州被夺,他定然会来投靠曹将军的。”
崔有仪这样说着,一边将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去,一边又抬眼向前看了过去。
车驾辘辘,许都城已经近在眼前了。
一转眼,廿三日便到了。
若是放在以往,每月逢三、逢五的日子,崔有仪都会到宫中去帮着刘协处理些琐碎的政务。但自打迁都许都之后,刘协便再没派车马来接她。
是以今日崔有仪本是起了个大早,可看窗外晨光熹微,她想到反正今日也闲来无事,又不会有人来接她,打了个哈欠便又继续睡了。
可谁知道,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芰荷竟匆匆来叫她,说陛下派来的车马来接她了,在门外等了有一会儿了。
崔有仪大惊失色,猛地一掀被子坐了起来,说道:“陛下派人来接我?那你怎么不早点过来叫我?你在想什么呢!”
芰荷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以为……女公子你不想见他呢。所以我便跟那前来接人的车夫说你还在睡,那、那车夫说,陛下想要见你,但若是女公子还在休息,便等她醒过来……”
“你糊涂啊!”崔有仪听罢,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伸出手去,在芰荷的额头上戳了一把,这才说道,“那可是陛下!是大汉的天子!你眼里到底还把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了?”
“我、我又不是有心的。”芰荷垂下头,嘀嘀咕咕地说道,“我这不也是想让女公子再多休息一会儿嘛……”
崔有仪哽了一下,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披衣下床,说道:“算了算了,我去洗把脸,你先去转告那车夫,说我马上就来。”
车驾隆隆驶入皇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了。崔有仪跟在小黄门身后,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书房门外去。此时的刘协还在书房中,手边是堆积起来的竹简案卷,他正神思倦怠地抬眼望着前方,怔忡地发着呆。
崔有仪忍不住出言唤道:“陛下,您该休息了。”
刘协闻言,转头寻声望来。在见到崔有仪的那一刻,他眼睛亮了亮,但很快,神色便灰暗了起来,他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既然来了,那便坐吧。”
他显然还在生气。
不过,不生气才是奇怪的吧。若换成是崔有仪自己,说好了要帮他、扶持他的人,在关键时刻却一言不发,恨不得隐没在人群里,她想要处变不惊,半点都不生气也很难做到。
崔有仪这样想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坐在刘协身旁的椅子上,又柔声地出言劝道:“其实迁都也是好事。洛阳城是块肥肉,人人都想着捞点好处。那玉玺不就丢了吗?到现在还没找到……”
“别跟我提玉玺!”
然而,崔有仪话还未说完,刘协就猛地一拍桌子,连带着那堆叠起来的案卷都哗啦啦地倒下,他垂下眼去,死死盯着那一地狼藉,不想让崔有仪看到他泛红的眼尾。
他说:“崔有仪,你知道吗?曹□□朕下诏,派人去攻打袁术,美其名曰说是要夺回玉玺。可那玉玺到最后,能拿到朕手里吗?也对,你当然知道,这诏书,还是你去帮曹孟德送去的呢。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要帮朕,可每次都站在曹孟德那边!”
她就知道,刘协压着这口气,早晚要发作。
“陛下,你先冷静点。”崔有仪叹了口气,按着眉心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不是不帮你,只是,我现在明面上是曹孟德的谋士,御史这个位置又是你亲自拉我上来的。朝中站在曹孟德那边的人,和站在你那边的人掺杂不清,我必须得谨慎行事。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这次去徐州,就没有意外收获?”
刘协听了这话,缓缓抬起眼来,问道:“真的?”
“真的。”崔有仪点了点头,下意识朝着门口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徐州如今的主人,是刘玄德。他是汉室宗亲,又行仁德之政。但是……”
说到这里,崔有仪有些心虚,抬手用指甲蹭了蹭面颊上的胭脂,说道:“但是,我早在还没迁都之前,就设计想办法让吕布将他赶出徐州,到时候他走投无路,大抵是要来寻曹将军的帮助的。到了那时……你也可以适当地倚重这位刘使君,这样,朝中也许就不会是曹将军一言堂了。”
刘协听罢,颇有些凄惨地笑了起来,说道:“被你和曹孟德算计了,到头来还要投靠你们。真有你的啊,崔御史。”
崔有仪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干笑两声,便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以往的刘协在政事上遇到难题,都会问询崔有仪一二,可如今他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他不开口,崔有仪便也不好询问。崔有仪正准备找个理由告辞的时候,却忽而听得门外一阵喧嚷声传了过来。
“我是这宫里的贵人,为什么不能进去看望陛下?”
“陛下正忙着呢,他现在正和崔御史商讨政务,不是不能,而是董贵人,您现在可不好去打扰陛下啊……”
“凭什么不能!我只是想给陛下送碗羹汤,他忙了这半个上午,肯定累坏了。陛下处理政务要紧,身体更要紧啊!再说了,那崔御史不是曹操身边的人吗?凭什么她能留在书房里,我却进不得书房?”
“董贵人您有所不知,这崔御史,打从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陪在陛下身边,后来因为护驾有功,被封了郡主,若非她不想让别人提起这层身份,您如今见了她,可是也要行礼问好的。”
崔有仪听到这里,挑了挑眉稍,看向刘协:“这位是?”
“是董辉月。董承的女儿。朕移驾许都之后,董承把她送入宫中来的。”刘协闻言,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道,“这姑娘性子娇纵了些,好在我来到许都之后,她作为宫妃,没像阿寿那样受过什么委屈。像你说的,或许许都并非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既然有佳人前来,我便不打扰了。”听了这话,崔有仪如蒙大赦,忙站起身来告辞,又笑着说道,“不过,董贵人说得有道理,处理政务要紧,身体更要紧。”
“陛下福泽绵延,身体康健,方才能更好地当一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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