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过,孙策整理部队,以讨伐汉室叛臣为理由,率孙权、周瑜、张昭、虞翻、吕范等人一同踏上了讨伐黄祖的征途。
我踌躇了许久,决心无论如何还是试一下,于是私下找孙权说:“此次出征,你能不能尽量跟在主公身边,不要让他一人简装出行?”
孙权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问道:“你为何如此关心我兄长?是不是有意于他?”
这……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我忍不住打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然后搜肠刮肚地解释道,“如今主公在江东一带树敌颇多,我身为臣下,关心主公还有错了吗?”
岂料他挨了我的拳头并不恼,反而心情很好地笑起来:“没有错,没有错,是我多虑了。你的话我记住了,我会派人尽量贴身跟着兄长的。”
过了一会,他又带了点莫名的情绪:“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来,他反而烦躁的摆摆手:“既然没有,那便算了,算了。”
事情比想象的更加顺利,孙字旗所到之处皆大获全胜,睥睨万千。黄祖在沙羡被杀得丢盔弃甲,虽然侥幸逃脱,但孙策俘虏了他的妻女和战船千艘后,顺势东进豫章。
豫章太守华歆早就听闻“小霸王”的名号,举城投降。孙策留下周瑜镇守巴丘,又派太史慈为建昌都尉巩固江东后防,自己则发誓不杀黄祖誓不罢休,冲着黄祖的上司刘表直奔而去,准备一窝全给端了。
此时才刚四月,一切都像我们那日在浩瀚的雪原中畅想的一样顺利。
直到孙策遭到许贡门客刺杀的事情传到了吴郡。
随这个信息一同传来的,还有即刻斩杀妖道于吉的命令。
我又回到了那个潮湿幽暗的地牢,打开门,然后侧身让出一条路,对里面那个被折磨到几乎快要死去的道士心灰意冷地说:“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试过了,我真的试过了,原来真的没法改变什么……
于吉抬起布满血丝却依然清明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我,甚至还带着点笑意地说:“小道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贫道早已从天窗中观得星象,知道自己命数已定。”
后来我听说在行刑的那天,于吉的尸身不知所踪。这种诡异的事情让在场的人慌乱了一段时日后,众人又将心思转移到了孙策的伤情上。
五月末,孙策队伍返回吴郡,在手忙脚乱的亲族和家仆的缝隙中,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孙策,只见他右半边脸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依然有鲜血洇出来,边缘露出一些血肉模糊的伤。正因为见识过他曾经的无双俊美,才觉得这伤口更加可怖。
如果我没记错,他就是死于这次刺杀中。尽管每天大夫如流水一般应召前往孙府医治,我也知道他没有救了。
直到吴夫人请来了正在江东一带云游的”神医“华佗,恰如枯木逢春,绝境逢生。
“鹤发童颜”这个词用在华佗的身上再准确不过了。虽然这位神医已经须发皆白,面容却看上去只有四十岁上下,眉宇间透着洞悉一切却又淡泊世事的智慧。但这样的智慧却并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这样的仙风道骨也不会让人产生远离人界的冷漠感,相反,粗布衣裳让他看起来充满了尘世间的人情味。
我火急火燎地上门去看他时,他已经从房中出来,见众人争相围上去,他摆摆手,露出轻松的表情收拾起药箱。
“毒已清除,我也已为吴侯上过药,此伤静养百日后就能结痂痊愈,只是需要忌口、忌操劳、忌情绪激动,否则伤口迸裂,适逢入夏,定会反复溃烂感染,那时便再难医治了。”然后他将两张药方交到吴夫人和大乔手上,“这一副药隔一日为吴侯换一次,这一副药让吴侯每日内服两次,切记切记。”
看着他如风一般又将飘然而去,我忙对吴夫人说:“我们为什么不将神医留下来,留在江东?”没记错的话,他最终会被曹操杀死。
吴夫人道:“华神医说北方战乱频发,百姓困苦,已经下决心去北方施治了。”
北方。我闭了闭眼,知道这一切终究还是避不开。然而没有人会知道几年后这颗医星就要陨落,所有人都沉浸在孙策起死回生的巨大喜悦中。
不对,既然孙策的伤得到了华佗先生的医治,那他是不是就能避过这一劫!或许,大家都不会有事!
我这么想着,精神不由得振奋许多。
然而当天半夜,我在半睡半醒间忽闻街道上传来隐隐的哀声,紧接着步府里骚动起来。推开门,只见步骘叔父正在庭中听小厮的禀报。我顾不得夜寒露重,草草趿着鞋子一同出来听禀,急得贴身侍女泠玉拿着披风追上来将我裹住。
“主公府上差人传主记大人即刻前往!”
我心下一惊,急急地问:“可是主公伤情有变?”
那小厮“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来传话的人说,主公忽然发怒,牵扯到了伤口,整张脸都裂开来,流了好多血,怕是不行了!”
如晴空霹雳一般,我当即听不见任何人说任何话,只觉得眼前一白。
我随叔父抵达吴侯府时,已经有文武官员分列两侧,庄谨而肃穆地候在孙策屋外,而在我们后面,仍有人络绎不绝地赶来。天上看不见月亮,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凝滞。
叔父拉住一名家仆低声询问:“主公何故夜半动怒?”
家仆惶恐地答:“这些天来太夫人和夫人一直没有让主公照镜,可夜里主公拿了把匕首照见自己脸上的伤口后,便勃然大怒,说自己再也无法带兵打仗了……”
叔父喟然长叹一声,挥挥手让家仆离开了。
正当此时,孙权行色匆匆地从我面前经过,玄色的衣服在浓黑的夜里显得晦涩而模糊。我一把拉住他,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之前,你曾我问有没有什么要嘱咐你,现在我知道了。”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我的眼眶抑制不住地酸起来,“你一定,一定要替你的父兄好好守护江东。”
说完,颤抖地松开了他的衣袖。
他没有答话,只是微微颔首,便径直向屋内走去。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早已知晓,但我还是和所有人一起在屋外等待,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过了一会,张长史被传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孙翊、孙匡并程普、黄盖、蒋钦、朱治等重臣也被传了进去。
最后,门开了,走出来的是吴夫人、孙权和一众肱骨。孙权轻轻地对大乔说:“嫂嫂,兄长想和你单独待一会。”然后等大乔将门合上后,转过身来正面朝着我们。
我在他右手上看到了一个紫檀木的方盒。他缓缓将盖子揭开,里面正是吴侯符印。
此间意味不言而喻。在场的所有人在看到符印的一刹那,纷纷跪下。
这一刻,孙权已经成为江东的主人。
“程将军,速速清点兵马,在江东要塞布防;朱将军,即刻周知所有州郡官员回吴听令;张长史,府内大小事宜交给您全权调度,不用过我。”说罢,站在台阶上的孙权俯瞰着所有人,“城中若有造谣生事者,一律按照江东律令处罚,没有例外!”
“末将领命!”
“老臣领命!”
“臣等遵命!”
在呼声中,孙权深深地向所有人鞠了一躬。
就在此时,房门再度被打开。面容苍白的大乔刚踏出来一步,便晕倒在原地。
“主公——!!!”众人见状,忽然伏地大哭起来,而家眷们则如潮水一般穿过我的身侧,向房内涌去。
只有我呆呆地定在原地,不敢相信那轮永不西沉的太阳沉没了,不敢相信那座永不崩坏的玉山倒塌了。
在白色的眩晕中,我看到一个孤远的身影与我相对而立,那是红着眼睛,紧握双拳的孙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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