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送别时小乔哭成了泪人儿,我忍不住笑她:“在闺中时明明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如今嫁人了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说到底,还是公瑾这个男人太有魔力——”
小乔打了我一下,又继续抹起眼泪:“你这个没良心的,赶紧嫁了人,自己也尝尝这个中滋味,也就不会再取笑我了!”
我被她这么一说,忍不住又想起了方才的事。
吕蒙颇为踌躇地走过来,最后下定决心般猛地扶住我的肩膀,弯下腰与我的视线齐平,低声说:“我有话要对你说,你等我得胜回来。”
我还未来及说什么,他已将头盔戴上,翻身上马,最后看了我一眼,便疾驰而去。
其实,我几乎能猜得到他要对我说些什么……只是我没想到自己的刻意回避没有让他知难而退。看来,这件事不能顾忌他的感受,必须要快刀斩乱麻才行……
后来的几个月乏善可陈,留下的这些妇孺每天最大的事情就是围在一起,读着远征之人隔着千山万水捎回来的家书,眼角含泪,嘴角却含着笑,不住地说:“平安就好……”
我只能通过其他人的家书里那寥寥几语,得知孙权近况。
譬如吴夫人收到信时,我总会自告奋勇为她读信;譬如叔父、周瑜他们偶尔在信中提及他,我也会反复地看。
一切安好,一切安好,如今看来越是简单平淡的话语,越是难得的捷报。
小乔见我翻来覆去地瞧那张与孙权有关的内容,用不舍的语气说:“若不是你,凭他是谁,我也不会把周郎写给我的手书送他——那一张,你就拿去吧。”
我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神色,却瞥见小乔托着腮,似乎就等着看我这副样子,颇为八卦。遂又是气恼又是心虚。
孙尚香急得跺脚:“我也要公瑾哥哥的信!”
小乔说:“你阿沅姐姐是公瑾的好友,你是什么?我为什么要送你?”
“我……我……”孙尚香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脸涨得通红。
此时门外的骚动声将我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连尚在病中休养的吴夫人都被人搀着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大白天的,孙翊却喝得醉醺醺,站在庭中嚷嚷着要办什么宴席请大家一起来喝酒。他的夫人徐敏在一旁劝他,反被他拂倒在地。徐敏仍不甘心,攀着孙翊的衣角大声说:“妾身昨日卜过,近日的确不适合开宴,请将军相信妾身的话,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孙翊不耐烦地冲一旁的小厮喊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去请督兵与郡丞来!”
小乔皱着眉头说:“国太夫人还在病中,他竟毫不顾忌,任诞至此!”
很快,妫览、戴员和边鸿等人匆匆过府,来陪孙翊饮酒,一时间乱糟糟、闹哄哄。被强拉来坐在这席间,我冷冷地看着这荒唐的场面:前方将士们浴血奋战,不知又将增添多少无定骨,可他们却无所顾忌地连宵开宴,笙歌达旦……
遂起身离席,眼不见为净。
然而却在起身之际看到暗处有黑影一闪而过,鬼鬼祟祟,不由得警惕起来,又坐了回去。
“嫂嫂,你方才说,昨天卜过,不适合开宴,是什么意思?”我有些在意地问徐敏。
徐敏面色不佳,低声说:“昨日卜易问吉,不想卦象大凶。我思来想去,应是叔弼平日不听我劝,得罪了太多人,因而受到宵小觊觎。叔弼好饮酒,醉则有可乘之机,而宴会上人群杂聚,故作此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闻不远处传来哭喊求饶声,定睛一看,竟是孙翊醉后竟抽出鞭子以鞭挞士卒作乐。
我实在看不下去,提议道:“我看孙将军也喝得差不多了,不如借国太夫人要休息的名义,先遣散众人。孙将军举止再荒诞,也不会毫不在乎国太夫人的感受。”
徐敏幽幽叹道:“只好如此。”
然后她走到孙翊耳边说了几句之后,孙翊兴意阑珊地丢了手中的鞭子,将那痛得缩在地上的士兵向一边踢了踢,对众人道:“今天先到这里,大家散了吧。”
我四下环顾一圈,也再不见那些可疑的身影,顿时长舒一口气,起身同其他人告别。
蓦地,我听见了细微的抽刀之声,心脏已经先于大脑骤然收缩。
紧接着,我看到了迄今见过的最可怕的一幕——
孙翊的头颅被边鸿手中飞快的寒光斩下,骨碌碌地滚过我的脚边后停在几步开外,不曾瞑目的双眼含恨地看着我们,仰天喷射的鲜血还带着暖暖的余温,溅了我一脸。在一片血红之中,我看着孙翊的身躯如电影的慢镜头般慢慢地,颓然地仰翻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这场变故令吴侯府陷入短暂的沉寂,随后,所有人都开始尖叫着四处逃窜,不少埋伏在暗处的士兵此时跳了出来,加入进了这场大屠杀中。就连方才斩孙翊的边鸿也在混乱中被人杀了。一时间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是敌,谁是友。
我的三魂六魄早在这场血腥中丢了大半。
“夫人们受惊了,吾等已剿灭叛党,为府君报仇了。”
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以不算高的音调成功让鸡飞狗跳的局面凝滞住,我转动了下僵硬的头向声源望去,竟是孙翊手下的督兵妫览。他和边鸿不是一伙儿的吗?怎么又杀了边鸿?不对,妫览的军队看起来是提前埋伏下来的,却不听边鸿调遣,也就是说他也知道今晚的计划,并利用这个机会杀了边鸿……
差点被妫览看到我这颗突兀抬起的脑袋,我连忙和所有人一样低下头去。
随后,孙翊的屋子上上下下被抄检了一番,似乎是为了找寻什么东子。直到最后一队士兵出来报告说没有搜到,妫览一步步走到徐敏面前,半跪下道:“眼下形势未卜,请夫人告知孙将军兵符所在之处,我等自会调兵保护吴县,保护各位夫人小姐。”
原来妫览一伙也怀了鬼胎,想要趁乱夺权!
只见徐敏伸出手将妫览扶起,道:“妾身一介妇人,确实不知,但督兵可请叔弼的心腹旧将孙高和傅婴过来,妾身细问,或可知晓。”
妫览似乎被这温柔乡蛊惑了,握着徐敏的手起身后仍不松开,心猿意马道:“夫人说的有理,明日便派人快马至丹杨传孙高傅婴!”
随后,吴侯府被人看守了起来,所有人等全部关在屋内,禁止通气传话。我对时间的感知只有通过窗外光线的变化,对外界发生了什么一应不知。白天担惊受怕地听着外面的响动,晚上总是梦到孙翊的头颅掉下来的那个瞬间,梦到血光洗刷孙府的那个夜晚。一段时间下来,只觉得怎么休息人都是恍惚的,精神也变得无比脆弱。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见门外的士兵用下流的语气闲聊着,极尽艳情地描绘了徐敏是如何在丧夫之后就立刻与妫、戴二人勾搭在一起的故事。我知道她是在用计,却忍不住再一次感慨起乱世中女人的命运,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有一天,外面忽然乱了起来,我虽然疲惫不堪,却还是强撑着走到门口细听动静。戴员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贱人,竟假意顺承,背地里串通孙傅二人令我兄丧命!”
透过门缝,我再次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画面——戴员抽出腰间配的长剑,狠狠地刺进了徐敏的腹中,然后猛然拔出,鲜红沥沥。而后者的脸上毫无畏惧,慨然赴死地闭上了眼睛。
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是个头……
再这样下去,我只怕离疯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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