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门忽然被大力地踹开,刺眼的光照了进来,几乎让我失明。我以为这次轮到我了,连忙抱着头和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了大踏步走来的声音,还伴随着戴员诚惶诚恐的求饶:“主公,小人错了!小人真的错了!”
紧接着,一双强有力的手硬生生地捧着我的双颊抬起来,我于惊魂不定中被迫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那是一潭幽碧的深水,在触到我的瞬间风波乍起,云翳压城。
没想到这个时刻,我最想做的竟是下意识地躲避。怕是自己被幽禁得糊涂了,将旁人错看成他;又怕真的是他,这副落魄的样子该如何面对?
垂下头的千钧一发,我看到了戴员蠢蠢欲动的手。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绝念,竟在大脑做出判断前已经拼了这副弱躯的力量,挡在了孙权的前面。
一阵入骨的痛楚瞬间从肩上蔓延至全身,我闷哼了一声,只觉得神识抽离到了半空,看到孙权睁大了眼睛,里面布满了红色的血与泪;看到他抽出佩剑,发疯般一刀刀刺进戴员的胸前;看到他痛心地搂着我大喊着什么,声嘶力竭……
意识随后飘去了一个洁白的地方,上不见天,下不见地,简直是一个诡异的虚空之境。正在悬心,身后蓦地传来熟悉的声音:“小道友,别来无恙。”
我转过身,竟然是于吉。他不是几年前就被孙策下令诛杀了吗?为何还活着?
他挥了挥拂尘,我的脚下凭空出现了一块石头。脚踏实地,顿时心安。他问道:“事到如今,贫道来接你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你可愿意?”
我连连点头,迫切地说:“我愿意!愿意!”
他忽然怒目相对:“你撒谎!”说着又一挥拂尘,我脚下的石头立刻消失了,整个人无可避免地急速坠落下去。
汗如雨下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
听力开始恢复,嘈杂的喊叫和凌乱的脚步声充斥着周围的空气:“步姑娘醒了,快去告诉主公!”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并没有觉得烦扰,反而更加专注于自己内心的世界:为孙权下意识一挡所留下的剑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我当时竟是如此的奋不顾身,孤注一掷,现在细细想来只觉得不可思议。又忆及方才梦中于吉竟说我骗他——荒谬,没有人明白我有多想回去,他竟说我撒谎!
但转念一想,多么奇怪!人一旦清醒了,去思考了,反而得出了全然不同的答案。难道正因为有时间去犹豫了,才多出那些许计较和权衡?
忽然,肩膀被一股力量从床上捞起来,急切之余又有所顾忌得温柔,然后整个人被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我能感觉到那人的全部胸腔都在剧烈起伏颤抖着。
“孙权?”
那人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间,声音自上方低低传来:“是我。”
我轻轻地挣开,想要好好看一看他的脸,只见他面容憔悴,满眼血丝,瞳孔深处交织着欣喜、后怕、怜惜、自责等等复杂的情绪。忽然,他又变了脸色,收紧了扶在我肩上的手掌,大声质问我:“你这个傻女人!你的脑袋到底清不清醒?不要命了吗?”
我努力地抑制住双眼涌出的酸涩水气,定定地看着他,牵起一丝笑,同时回答了他和我自己的疑问:“不清醒,不思考,做出来的选择才是顺从了自己的心。”
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伸出手,缓缓地抚上他的脸颊,感受着那些胡茬,有多少是因为我的伤无暇顾及其他而生出的?不禁下定决心说:“我如果现在告诉你,他是谁,你还愿意听吗?”
说着,不等他答话,我攀着他的胸膛,在那张英挺的侧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孙权错愕地转过来看着我,随即,从进门开始一直郁结的眉毛骤然舒展开来,朝雾散尽,春水化开涟漪,一下一下,荡漾到眼睛,眼睛便光芒乍起,荡漾到嘴角,嘴角便抑制不住地上翘。
“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他搂着我,另一手从怀中拿出一方小小的东西。
我定睛一看,竟是春天时在感业寺求的平安符,慌乱地夺过来,心虚地说:“怎么会在你那儿?”
孙权说:“这会儿反倒害羞起来了?我在贴身口袋里摸到,问了阿栎,他吞吞吐吐不愿说,我便想着是不是他和泠玉联合起来搞的什么花样。从那时起,我就决定无论如何,回来以后也要再问一问你的心意……”
我含着泪,笑着听他说。与此同时,我的脑海里,安静地掠过了他的一生。
记得刚来到这个时代时,我最先遇见的就是他。那时我也曾在心里细数他的一生功过,但纯粹是在以过客的身份旁观。
现在,我去俯瞰他这一生的同时,也是在预想自己的一生。
我曾经犹犹豫豫地觉得自己被于吉诅咒了,因而与这里每加深一点羁绊,就患得患失地权衡着或许未来会失去更多,然而当我决定就此止步时,最终又会发现度过的这些年、认识的这些人、经历的这些事,已经融入我的骨血,成为我的一部分,再难舍弃。
它们重新塑造了我,如果现在止步不前,我将不再是我。
孙权说着说着,不明所以地笑着问:“你在看什么?”
我翘起嘴角,云淡风轻地摇摇头。
孙权,你可能不知道我在方才的罅隙间做了一个什么样的选择——我已经不可挽回地涉入了这条历史的河流,加入了这场终将伤己的迷局。
有些东西注定会失去,有些事情注定以悲剧收尾,我深知这一点,却还是选择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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