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隆冬,周瑜来信告知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小乔怀了身孕,眼下已有两月。
第二个好消息是,吕蒙要成亲了,对方是由周瑜亲自做媒撮合的。
孙权得知后又是一阵厚赐,还开玩笑地对鲁肃说:“你看看这个吕子明,竟如此不上心,这么大的好事也不亲自修书,反叫公瑾代笔!”
晚上就寝前,孙权忽然故作伤感地说自己输给公瑾了。
我正疑惑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早已一个饿虎扑羊将我拉入锦被之中:“你说是什么意思?咱们可要加点紧,毕竟要生好多个孩子呢。”
尽管我并不着急,孙权也不甚在意后嗣的事情,但吴夫人却不这么认为。
我们向来是和和气气的婆媳——她曾在二乔的婚礼上对我施放了温暖的善意,甚至在及笄之时亲自为我加冠。我敬重并爱戴她,唯有在这件事上,我感觉到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我已好言宽慰数次,说芸儿还小,照顾她已分去我的大部分心神,又说孙权十分年轻,无需紧张储位之事,结果都是徒劳——她甚至让张昭上书劝谏孙权广纳妾室。
我原本是带着泠玉去为孙权温酒的,站在屏风后面听了张昭一番恳切的陈词后,默然半晌,准备假装没听见直接离开,却闻听那熟悉的、曾在我耳旁烙下无数情话的声音,坚决地说:“张长史无需多言,孤今生今世绝不纳妾!”
随后,是张昭的一声喟然长叹。
我依旧选择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回到房中,我从妆奁内拿出同心镜摩挲着,思绪无限。
早在决定与他在一起时,我就知道终有一日他会三妻四妾,本来是十分介怀的,甚至觉得为这件事与他大闹一场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听到他对张昭说的话后,我反而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对我是一心一意的,那些由于时代局限性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就随它去吧。
然而,在老臣败下阵后,吴夫人亲自出马送了儿子一个大礼。
我还是见到孙权怒气冲冲地走进来的模样,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原来吴夫人设计让一众老臣轮番劝酒,然后在他微醺之际命下人将他扶去了早已备下的另一间寝屋。
里面的徐氏早已等候多时。她芳名月容,人如其名,面若银盘。
结局当然是孙权摔门而去,直奔我这儿来了。
我与他像大婚那日一般并排坐在床沿,靠在他的肩头,问出了近日来我一直在恐惧的一件事:“如果我终生无法怀孕,你会如何?”
是的,婚后一年,行房其实不在少数,可是腹中始终没有动静,让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是否会有影响。
反倒是孙权耐心地开导我:“乾坤交泰,阴阳相合,本来也是受于天时。我们成亲尚才一年,无需过于紧张。大不了今夜我再尽力一试,夫人看如何?”
我被逗得破涕而笑。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倒是觉得徐月容是个很好的女子,不争不抢,人淡如花。
这样的性子让吴夫人颇为不满——原本她是希望徐月容可以凭美色绊住自己的儿子,谁知竟是个安之若素的主。可是在想让孙权纳妾也难了,毕竟他不会在同一件事上翻车两次。
后嗣的事最终成了我和吴夫人之间最大的心结,以至于婚前亲如母女的两个人,成婚后关系反倒愈发淡薄了。
说实话,日子久了我也十分郁闷。我这个年纪放在现代,才刚成年没两年,都还没大学毕业呢!结婚生子,更是没影子的事!
只不过,我瞧着孙权夹在我们之间挺为难的,毕竟他为了维护我屡次顶撞了吴夫人,我也就不觉得满腹怨气了。
建安十二年,孙权再度挥师江夏,二伐黄祖。因怕我在家会与吴夫人不睦,故携我一同随军。
大军抵达江夏之后遭到了黄祖的全力抵抗,原本僵持不下,忽然听闻对面有人来降,细问之下竟是甘宁。
这个名字对我而言并不陌生。江东十二虎臣我虽然不能个个记住,但是甘宁凭借“兴霸”这一颇为霸气的表字让我印象深刻。
左右得知此人来降,皆言黄祖人心涣散乃是天助东吴,唯有孙权忧心忡忡,似有疑虑。
我问:“怎么?你觉得这个甘宁有问题?”
孙权说:“说起这个甘宁,他的经历不可谓不传奇。此人少年时期好游侠,常纠集船队掠夺财物,因崇尚华丽,以锦缎束船,故人称锦帆贼。这样一个人,在青年时期却忽然停止了亡命天涯的日子,开始遍览群书,钻研诸子百家之说,后来入仕为官,历任刘表、黄祖帐下将领。只是,孤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来投降,毕竟——”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士卒慌张来报:“主公,不好了!凌校尉与营外那厮打起来了!”
孙权连忙向帐外走去,边对我说:“孤忧虑的正是这一点。上回伐黄祖时,令孤痛失凌操这员爱将,全赖甘宁一箭射之。如今孤虽不会因此而拒贤才,可凌操之子凌统如何能够与他共事。”
言语间,我们已来到营外,只见凌统和甘宁正厮杀在一起,难分难解。围观的人见孙权到来,连忙让出一条道。
“公绩,兴霸,都先暂息雷霆。”
孙权此言一出,左右趁二人皆分神之际,将他们强行拉开。
凌统愤恨地剜了甘宁一眼后,转而不甘地问孙权:“此人之前曾阻挠主公斩杀黄祖,助老贼乘小船逃走,更与末将有杀父之仇,主公为何要纳此人到帐下!”
孙权还没发话,倒是甘宁先一步反唇相讥道:“战场上各为其主,甘某并没有错。况且刀剑无眼,你父亲的死不过是他技不如人罢了!”
此言再度激怒凌统,不顾众人阻拦就要挥剑去杀他,刀光从我眼前划过,惊得我连退三步,也让孙权的脸上染了愠色。
在一群人的拉扯中,甘宁知趣地勾起一丝痞里痞气的笑,散漫地举起双手“求和”。
“公绩,来孤帐中。”
最终这场闹剧以孙权的厉声收尾了。
在主帐中,凌统没了方才的气焰,如同等着被老师责骂的小学生一般,神情略带委屈。算一算年纪,他今年才十八岁,比我都还小许多。
孙权问他:“你可知孤为何将甘宁晾在外面,而先召你进帐?”
凌统略带着些倔强,虽仰面却不看座上人:“末将不知。”
孙权踱步至他身边,用手轻拍他的肩膀:“你的父亲凌操自我兄长微末之时,便来投奔,随后出生入死,常伴左右。如今甘宁不过一降将而已,怎及孤与你的情谊?”
凌统终于被这一席话打动,当即单膝跪地,向孙权承认自己太过年轻气盛。
安抚好这头,孙权又命人召甘宁入帐。只见甘宁前脚刚进来,还来不及迈后脚,孙权已经快步迎了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久慕兴霸英勇,今日终得卿襄助,黄祖不足虑也!”
我从甘宁那吊儿郎当的脸上罕见地看到了动容。
“兴霸虽有壮志,可惜辗转各处皆未遇明主,今弃黄祖而去,也是因为屡立战功却仍然不得不到重用。我常听人说主公明而善断,气度恢弘,故生投奔之意,今日得见果如传言!主公既然不计前嫌,兴霸定当誓死效忠以报知遇之恩!”
甘宁说完,也干脆果断地单膝跪下,孙权连忙扶起。
“兴霸有此心,孤十分感动,只是……”
“若是为了凌校尉的事,主公不必担心,日后我见到他绕路走便是。”
送走甘宁后,我拍着手从内走出,笑道:“主公大人,我今日可算是见识到您的手腕了。”
孙权转过身,走过来扶着我的肩坐下,语带无奈道:“想要在文武百官中取得一个平衡,实在是不容易啊。”
我说:“可是,这就是你胜于先主公之处呀。”
在他沉思间,我继续说:“举江东之众,决战于两阵之间,你不如先将军;可若论选贤任能,使其各尽其心以保江东,先主公实不如你。”
“这就是你说的——孤会比孤的父兄更厉害?”孙权犹在犹疑。
我笑着点点头。
看来,他似乎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据甘宁描述,黄祖贪图蝇头小利,时常克扣将士们的军饷,以致众人怨恨,如今老迈昏聩,反被身边的亲信愚弄,以致战船战具皆损毁而无人上报。因此,攻克黄祖不是难事,甘宁要献的计策是击鼓西进,前据楚关,进一步谋取巴蜀之地。
听完这一席话后,孙权和鲁肃相视一笑,孙权更是向甘宁遥遥举杯,感慨道:“兴霸之言,与孤和子敬的计划不谋而合!孤得兴霸,如虎添翼也!”
张长史却不以为然道:“江东元气刚刚恢复,隐患颇多,依臣之见,斩杀黄祖之后应先回吴休整兵马,然后再行西进。”
孙权刚要开口,又被甘宁抢先一步,率直道:“听闻先将军逝世以前,是将内事托付于长史,长史何必在行军打仗这些事上指手画脚?亏得人人皆言长史肩负汉之萧何的重任!”
此言一出,一群平日里不敢怼张昭的武将纷纷露出想笑又不敢过于明目张胆的表情。
孙权看张昭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连忙说:“兵马钱粮之事,还要仰赖张长史调度,兴霸,你只管击败黄祖。事成后人人有功,人人行赏!”
众将闻言,皆山呼主公英明。
我看了看下面满座的江东英杰,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又看了看身边的孙权,运筹帷幄,谈笑自如,顿生出许多感慨来。
当日我曾那样计较一个选择会带来的得到和失去,但是,失去其实是注定的。我选择永不涉入那条河流,固然可以避开所有的明涛暗涌,却也会失去今天这样的感动。
何其有幸,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见证这么多鲜活的面孔和飞扬的梦想。
孙权似乎猜到了我的心境,默契地冲我无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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