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是我人生中最忙的一段日子。MHK杯、顺位赛、头衔战……任何一项拿出来都能让人忙得晕头转向。学校那边也逼近关键期,还有半年左右就要博士毕业的我也不能落下科研任务。我常在做完实验等数据时抱着棋谱啃,啃到猛然惊觉该处理分析数据时,发现饭还没吃。我从办公室抽屉里捞出一袋面包,回到实验室边吃边处理数据。目光落到棋谱上时忍不住神游:中学时跳级真是个明智的决定,即使现在分身乏术难以兼顾职业将棋手和在读博士生的身份,以我这还算年轻的年龄即使申请延毕也不至于年龄焦虑。
但能不延毕就不延毕,因为将棋那边每一年都是差不多的比赛,反而竞争一年比一年残酷。能趁着压力比未来要小的时候拿到博士学位就不要拖。
上上篇论文还在被审稿,上篇论文才刚修改完第一遍,眼下这个项目还在数据处理的阶段。我心想,自己今年**文的状况像极了今年的头衔战,叡王战和名人战挺过了万水千山在最后一局输得一败涂地,王位战才比了几轮还没拿到挑战人资格。我又想了想,实在不行,或许可以以职业将棋手身份发两篇将棋相关论文。
眼看着实验室外的天空都要蒙蒙亮,我赶紧定了个闹钟往桌上一趴。我累得筋疲力尽,意识浮浮沉沉,最终被死死地拖进梦乡。
三岁被送去宗谷佳乃女士的钢琴教室时,我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最终学的是将棋不说,还顺手捞到了一个将棋老师和顶级的将棋陪练。我猜我应该是与宗谷冬司下棋最多的人,从三岁起至今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我们从未停止过对弈。
我和宗谷冬司都不是外向的人,性格孤僻又排斥外人,宁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愿多说一句话。刚开始很难说我跟他谁更别扭谁更难受,后来习惯了发现也可以接受。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在学校里讨论棋谱。由于将棋的相对冷门,在学校里我们只能找到对方聊棋谱或者下棋对弈。一起完成作业奔回家接受指导,每天都要互相串门去对方家下一会棋。我本以为这种宁静友好的祥和会持续下去,后来我发觉,一些问题初现端倪。
大人们更欣赏宗谷冬司,对其满口赞誉。“哎呀,这孩子说不定能成为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名人呢!了不得!”即使是在将棋方面最了解我们的师傅,也明显地更偏心宗谷冬司。小孩子是敏锐的,哪怕天然呆如宗谷冬司,都意识到了师傅对我稍显冷淡。
而对于我,更多是一种遗憾与惋惜。“这孩子也挺厉害嘛,可惜是个女孩子。”、“如果不是女孩子,说不定长大能成为职业将棋手呢!”、“这女孩子啊,也就是小时候聪明,长大就不行啦!”此类言论几乎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或者说我压根没有童年。整个童年时期都被将棋与学习堆满,是摞得比我还高的棋谱中夹杂着几份乐谱;是数不清的将棋比赛与数不清的输给宗谷冬司的败绩;是忙里偷闲拿到的物理比赛的奖项与喜欢的科普书籍;是在坚持与热爱的夹缝里苦苦挣扎;是考到全校第一拿着满分的成绩单跳级,也会因为身旁宗谷冬司超乎想象的将棋实力而被忽视。
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困顿,所有的不眠不休与废寝忘食,所有的抬头不见黎明,都被一句轻飘飘的“可惜是个女孩”全数抹杀。
我仍然记得第一次参加将棋比赛,获得大满贯的宗谷冬司赢得了所有人的喝彩,而我全程比赛仅有输给宗谷冬司的一局败绩,却只得到了包括师傅在内的所有人的一句:“你还是不如宗谷冬司啊。不过你一个女孩,没关系的。”
他们否定一个人竟是如此地容易,仅仅是因为性别为女,所有切实的成绩,全部名存实亡,如同一页废纸,如同角落里无人在意的灰尘与垃圾。
从第一次比赛结束后我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淹没在性别歧视中。在将棋领域,我孤立无援,孤舟难行。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一个理解我的人,愿意与我感同身受,愿意倾听我所有的委屈,愿意为我指出一条前行的道路。
我清楚地知道,我要比宗谷冬司,要比所有男性职业将棋手付出更大的代价,要忍受所有更多的非议与歧视,才能在这个对女性格外严酷的、被男性垄断的领域里,夺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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