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姑被故事发展惊得撞到了水杯,“怎么会是死胎?”
“因为风寒。”
“只是风寒不会导致胎儿死亡。”栾巴擦干净桌子,重新给紫姑上了一杯茶,“当时不是普通的风寒吧?”
慧娘小幅度地点了下头,“是疫病。”
孩子胎死腹中,老爷对她失望至极,再也没来过她房里。府里下人看主人脸色下菜,一时的繁荣很快褪去,一度热闹的屋子冷清下来,婢女除了按时送三餐,不再像以前照顾她。
那些日子,一直阴雨连绵,又是入夏,空气闷热潮湿,不少人患病,或许瘟疫的种子就是那时候埋下的吧。
刚生完孩子第三天,她又开始发热、咳嗽、呕吐,身上开始出现红疹子,只是这次没有大夫再来仔细给她治病。本该照顾她的婢女害怕自己也过了病气,竟是将她锁在了房间里。
“我终日卧床,不知外界几何,想着如果我的孩子活着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一开始我不知道这是疫病,是听到门外传来骚动,说镇上发疫病了。”
这个时候,她几乎已经病入膏肓,连呼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些侍女很快想到她可能就是染上了疫病,顿时更加害怕,害怕自己被传染,竟是谋划着要将她烧死。
“我当时爬到门前,本想拜托她们给我一点水,就听到了她们想将我烧死。我不想被烧死,烧死肯定很疼,便撑着力气上吊了。”
慧娘最后说到自己死亡的原因,反而没有前面的情绪起伏大,甚至有些解脱。
生人看待死亡都是带着悲伤的色彩,对死人来说,尤其是慧娘这样,人类时没接受过太多幸福,死亡其实是一件值得喝彩的事。
张淮说起那场疫病带来的后果:“建元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医馆收不下那么多病人,想要看病的都围在医馆外面,最后整条街上躺了不少人,有活的有死的。官府没及时烧掉,恶臭满盈。”
紫姑对这事略有耳闻,但发疫病的地方离她很远,没有殃及到她的镇上。慧娘死后也在附近徘徊,见证了这场瘟疫从头至尾,见到了更多苦痛灾难,人性丑恶,甚至不禁庆幸自己死得早。
“饭钱已付,稍候我将餐食端上。”张淮起身,让栾巴招呼两位客人,岑跟着他进了厨房。
葛山之首,澧水出焉,东流注于余泽,其中多珠蟞(biē)鱼,其状如肺而四目,六足有珠,其味酸甘,食之无疠。
珠蟞鱼形状像人的肺部,表面覆盖着甲壳,类似于鳖。它的肉无腥味,细品则酸甜,非常适合做鱼生。这种口感的来源是它体内的珠子。这颗珠子不能直接食用,但可以用于腌泡菜。
张淮取出这颗珠子,洗净递给岑,让他放到陶罐里。
岑接过后没动。张淮看了他一眼,一边将鱼肉剔骨切片,一边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想做便做了。”
岑看了他老半晌,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啊,从小就倔,仗着天道不敢拿你如何,几次和天道对着干。”
张淮一摊手,“它就是不敢拿我如何啊。”
岑摇着头转身放珠子,不再打扰他做饭。
给慧娘做的吃食是莼菜鱼羹。莼菜是一种水生草本植物,本身没有味道,但口感鲜嫩顺滑,一下就能滑进喉咙里。
莼菜鱼羹做法很简单,用珠蟞鱼的骨架熬出浓白的鱼汤,再把腌好的鱼片和焯过一遍的莼菜放入鱼汤中,加点盐煮一会就可以出锅了。
“客官,您的菜来了。”张淮将鱼羹端到慧娘前,吆喝了一句。
“好香啊!”慧娘还未说话,紫姑先是猛吸了一口,口水止不住分泌,“我能吃吗?”
“不能,游魂只能吃我上的菜。你若是不想成神,我便为你烹饪。”
一度抛之脑后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紫姑想了想问:“成神没有别的条件了吗?”
岑:“信为基,通神之阈也。既此,欲登神者,需登不周之巅,越九天之极,终受神位。”
张淮补充道:“你要是通不过,就魂飞魄散了。”
“不成神我会怎样呢。”
张淮:“我为你消去此世因果,历经九世非人,十世为人。”
紫姑沉默了。她从小没有什么太大的愿望,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好活着。她是一个普通人,甚至不觉得自己有多惨,因为她见过很多过得比她还不如的人。
神是天上仙人,是高不可攀,是无可触及,她想不到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成神?
“我能听到他们对我许的愿吗?”
岑点点头,“你闭上眼,集中心力。”
紫姑照做。一开始很难做到完全集中,总是想七想八,在她忍不住想睁开眼的时候,鼻尖突然飘来一缕沉香木的味道,厚重安稳,她一下静下心,五感也逐渐屏蔽,一些声音进入脑中。
“子胥不在,曹妇亦归去,小姑可出。三姑夫人,妾三月嫁作人妇,望三姑夫人保佑妾与夫家和睦幸福,早得麟儿。”
“子胥不在,曹妇亦归去,小姑可出。三姑夫人,家小女来年行笄礼,拜托三姑夫人保佑小女寻到好夫家,幸福顺遂。”
“三姑夫人,信徒杜二娘献上供奉,望三姑夫人保佑来年桑蚕事业和顺。”
“三姑夫人,小女……”
“三姑夫人……”
声音越来越多,每道声音都带着真挚赤忱的祈愿希望,是美好的愿景,是未来的期盼,一点点汇聚在她周身,散发着温暖的力量,让她整个人像浸在温热的水中。
她认真地听完了每一个向她祈福的声音,才睁开眼。
慧娘已经将鱼羹吃完,和刚睁开眼的紫姑对上视线,一下便察觉出面前这个陌生女子的眼神已然不同。她没怎么读过书,不会什么“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只是觉得像神仙一样仙气飘飘。
她听到古铜钟声响起,冥冥中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问紫姑:“姑娘若当了神仙,能不能保佑我的那未出世的孩儿来世安康?”
“你不求自己的来生吗?”
“天命所归,我如何自是我命,但是我的孩儿生在我身,我却不曾让他看一眼这世间……我来生一定会补上给您的供奉!”
紫姑的眼神复杂,本还有些动摇的心在慧娘近乎哀求的目光下变得坚定,轻声许诺:“我答应你。”
慧娘瞬间松懈下来。
红丝带无风自动,慧娘绑上丝带,在看不清脸的孩子的呼唤下踏入彼岸门。
“此间饭店祝您下一段生命愉快。”
门缓缓关上消失。张淮看向紫姑,目光认真,“紫姑,冀州莱阳人*,云是人家妾,为大妇所嫉,每以秽事相次役,正月十五日感激而死。故世人以其日作其形,夜于厕间或猪栏边迎之。紫姑,信仰加身,你成神否?”
紫姑攥紧衣角,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坚定:“我愿作神佑我之信徒。”
“可。”
张淮有些无奈,但还是和另外两人让出位置,让天光洒落在这个枉死而被奉作神的年轻女子身上。
这束光是天道的标记,此后,紫姑需在九九八十一天之内翻过不周山,越过九重天。
等天光消失,张淮提醒道:“不周山在昆仑境,你需一直向北走。你已不再是魂体,肉身却无修为,不周山终年冰雪,我予你一道护心咒,当你坚持不住时默念此咒。”
除了他送了一道咒,岑松了一颗神兽内丹,栾巴教了她几道强身的道法。
她一一拜谢后,出发前往不周山。成神哪有那么容易,八十一天里,她不知道几次频死,好在也都撑过来了,卡着时间封了神。
也是因为有了封神时过九重天的经验,紫姑在过彼岸门的九重天测试时就容易许多。想到这里,她突然问张淮:“你当初为什么让我选择?不管我成功与否,天道都必定会让我去走那八十一天。”
张淮表情幽幽,“你当神那么多年了,居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选择吗?”
紫姑在他社畜般幽怨的眼神中想起来人间信仰繁荣时,自己的007生活,抽了抽嘴角,对着他抱拳道:“是我不知好歹了。”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接着干呗。
紫姑跟在林慧身后进入厨房,看着她从冰箱里拿出菜开始做菜。她喃喃道:“你曾经的那个孩子这一世已经考上了好大学,学他喜欢的专业,还交了一个两情相悦的女朋友,你可以放心。”
“你好不容易才再次当人,怎么孩子又没保住啊?你还说不用我管你,你要听天由命,早知道你让我保佑保佑你,我肯定让你孩子活得健健康康。”
张淮晃到其他屋子,观察了一会桌上摆着的一家三口的合照,是孩子刚出生时拍的,林慧抱着小婴儿对着镜头笑得开心,看着很幸福。
缙云韬跟着他后面,有点在意刚才讲的故事里的岑。他在饭店待的这段时间里从来没见过这号人物,也没听其他人提起,不禁问:“你们说的那个岑,去哪了?”
张淮从自己的思绪中退出,听到他的问话,随意答道:“他是山神,灵气匮乏,沉睡了,睡了也有快四百年了。照这么发展下去,可能还要再睡几百年。”
缙云韬有些奇怪,想起张淮曾说的天庭的只言片语,问:“为什么会灵气匮乏?天界是不是要完蛋了?”
张淮表情奇怪,还没想到怎么回答才能不被天道劈。没等他想出什么,客厅的门开了,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走进来。
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说疫气》曹植
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庄子·天下》
云是人家妾,为大妇所嫉,每以秽事相次役,正月十五日感激而死。故世人以其日作其形,夜于厕间或猪栏边迎之。——《异苑》
在《显异录》中,有说紫姑本名何媚,是莱阳人,莱阳在山东,南北朝时也不知道叫啥,就随便取了一个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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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莼菜鱼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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