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多双目光,赵思甜踌躇不定。她的人生过得太糟糕,甚至羞于在网络上,对看不见的网民诉说,更别说面对真实的听众。
叶温其实也并不知道赵思甜的过往,他们只知道虾仁是因为得了病所以不想活了。但她很理解,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将自己的故事当作别人的一样随意诉说。
她只是靠近了赵思甜一些,肩膀抵着她。
赵思甜看她一眼,似乎从这个动作里汲取了一些力量,投去感激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盯着木制桌面上的花纹,缓缓道来。
“我妈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学究,古板到甚至有些迂腐,我爸也是书香门第,世代文人,他们的婚姻不是因为爱情,只是门当户对。”
小的时候,我知道何为礼义廉耻,何为温良恭俭让,何为仁义礼智信。我的睡前故事也从来不是白雪公主,而是四书五经。
我熟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克己复礼为仁”、“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些大道理我张口就来,但我不知道如何应对人贩子,如何面对性骚扰,受伤了怎么自救,被骗了怎么补救,他们甚至没有告诉我,遇事找警察。
作为一名女生,当我初潮时,拿着沾满血的内裤,忍着恐惧问妈妈,我是不是生病要死了。妈妈的脸变成了猪肝色,惊慌失措地把我推进洗手间,锁上门,用指尖捻着带血的内裤扔到水盆里,只给了我一张卫生巾贴在新内裤上,叮嘱我不可在外谈论此事。
那一刻,我笃信生理期是不可宣之于口的违背礼义廉耻之事。
一直到了高中我仍然笃信着。
十六年的人生,我仿佛游走在四书五经和三纲五常包裹的小天地里,思想家的话语像海水一样不停地往里灌,我躺在里面,竟不知道这是现代社会。
但我其实不怪他们,因为他们的爸妈也是这么教他们的。我刚记事的时候,特别害怕不苟言笑的外婆。我曾偷偷窥见妈妈跪在外婆面前,伸出手,任由戒尺一下一下打在掌心,只是因为她的论文里出了一点小错。
他们只是将他们的小时候原封不动地放在了我身上。
爸妈都是大学教授,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也会学文深造,和他们一样成为文学院的教授。
虽然不喜欢,但我别无选择。
从小的熏陶让我的文科成绩毫不费力地取得前几,顺理成章地进入最高学府的文学院就读。
这样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头,直到他的出现。
我的舍友突发奇想要去酒吧闯一闯,我也好奇,毕竟这对我而言就是出格之事。
酒吧霓虹灯闪烁,光球旋转,忽隐忽现的光影将人的脸照得一片一片,音响很大声,震得耳膜生疼,我下意识跟着具有律动感的音乐舞动,在自由无拘束的环境里,渐渐感到适从。
在那里我遇到俞斌,模样周正,夸我漂亮。
赵思甜忽然停下来,两颊泛红,不知是羞耻还是羞涩。
张淮鼓励道:“不要紧张,都过去了。”
赵思甜似乎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一只鬼了,忽而放松下来,接着说:“我加了俞斌联系方式,爱上了他。”
俞斌从不吝啬对我的夸奖,似乎我做什么事在他眼里都是值得夸耀的,我以为这是小说里写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我好像第一次相信了那些话,一时对捧着我的俞斌死心塌地。
我鼓起勇气表白,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在忐忑中等到了肯定的答复。
交往后俞斌对我也很好,一直尊重我的看法,我们陷入了热恋,我甚至觉得自己和他以后可以结婚生子过一辈子。俞斌绝不是我爸妈能接受的对象,他上大专,搞音乐,把头发染成红色,身上还印着纹身,所有人都说他是混混,说我们不合适,但他真的对我很好,我想我可以为了他勇敢一回。
我打电话回家,和妈妈说了俞斌的存在,她大发雷霆,骂我的话追溯到了中华上下五千年。
第一次,我违背了她的意愿。我们大吵了一架,她说,赵思甜,我对你太失望了。
从小时候,我那么努力,背着那些晦涩的文言文,只是想得到她的认可。但无论我在学业上获得多大成绩,她永远只是说勿骄勿躁。现在我只是谈了个恋爱,恋爱对象不是他们希冀的斯文读书人,她就否认了我以前的所有。
赵思甜表情戚戚,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叶温非常理解地握住她的手,“大人就这样不讲道理,不要理他们。”
赵思甜和她不曾动摇的眼神对视上,之后发生的事在她脑中不断闪过,她忍不住想若是在一开始就有一个像叶温一样肆意不羁的人在她身边,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若是早点认识你该多好……”
她接着说:“虽然我鼓起勇气反抗了妈妈,但被她的话刺激得心灰意冷,就去找了俞斌。”
我告诉他这件事,希望他能安慰我。他也确实面露心疼之色,将我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我。被笼罩在他的怀抱里,我的人生好像第一次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我觉得我可以将一切托付给俞斌。
不知不觉我们开始接吻,他抱我来到床上,问我可不可以,我忍着害羞点头。
我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俞斌,渴求他拥抱我一辈子。
我太傻了。
傻到随意相信了一个酒吧里的男人,傻到被甜言蜜语、糖衣炮弹迷得看不见任何人。俞斌的演技其实很拙劣,他也是第一次干那种事,居然就如此幸运地碰到了我这样的傻姑娘。
那天晚上后的第二天,俞斌坐在沙发上抽烟,我被烟味闹醒,从卧室里出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我自己的luo体。
赵思甜眼眶通红,眨眼间落下一滴泪,“他录下了我们zuo爱的全过程,还趁我睡着拍了我的身体。”
“哈??”叶温手里夹着的肉一下掉回了盘子里,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他是不是拿这个视频威胁你做不好的事了?你有没有报警?”
赵思甜低着头,“他其实是拉皮条的。”
我质问俞斌为什么要拍这种视频。这时候他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撕破温柔的面具,眼里全是嘲讽。
他说:要不是看你的脸和身材还过得去,老子才不和你周旋这么久,无趣。
他说:忍了这么久,终于给老子草上了,你在床上倒没有那么无趣嘛,可以出个高价。
他说:看到了吗,小**?听听,听听,叫得多好听。以后记得都要这么叫。想要这个视频不流出去吗?以后都要听我的,否则我让你的同学人手一份。
我被他压在角落,瞪着眼注视近在咫尺的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在我低着头羞于注视告白之人的面容时,他的脸上挂着的是计谋得逞的恶心的笑。
他拿着我的xing爱视频,逼我去□□,不为他赚够钱,他是不会把视频删掉的。
你问我有没有报警,可我从来不是遇到困难去找警察叔叔的人。这件事太令我感到羞耻不堪,甚至为自己反抗父母感到愧疚后悔。
我只是叛逆了一回,却害了自己的一生。
俞斌给我安排的是每周五六日接客。我想着忍忍,再忍忍,只要赚够十万,就够买回视频和照片了,到时候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找妈妈。
我开始了□□的“兼职”,接待了形形色色的男人,老的小的。不是所有人都是正常人,各种各样的花样时常把我搞得半死不活,更别说戴tao了。
每当嫖客睡着的时候,我就抱着自己缩在角落,睁着眼睛到天明。那个时候,我已经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分不清昨天和今天,感觉不到欢喜与难过。
客人向俞斌抱怨说我和木头人一样没意思,要退钱。俞斌为此大发雷霆,扬言要把视频寄到我家,给我那从老到少一样古板的家人看。
不行,绝对不行。我还要回家,妈妈若是看到了这些视频,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只能强迫自己迎合那些男人。
我每天数着日子过,在接到第四十九个客人时,我突然感觉身体很难受,皮肤也冒出了疹子一样的红点,密密麻麻。
当时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去医院看了之后,果然——
是梅毒晚期。
赵思甜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下意识抱紧自己。叶温心疼地拍拍她的背。
张淮见她的眼眶泛红,拿过已经凉到温热的花饼说:“已经凉了,试试。”
赵思甜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露出微黄的表皮里散发着花香的内陷,捂着嘴惊讶道:“好特别的味道啊,有点桂花香,还有点茉莉的味道,很好吃。”
张淮的掌心里出现了一朵嫩黄色的花,方茎,叶片圆形且分三重。他将这支花递给赵思甜,介绍道:“这就是焉酸草结的花。焉酸草长在钟鼓山,长在帝台宴请百神的地方。他曾是一方天神,热爱开宴席,钟鼓山上时常欢声笑语、歌舞升平。
但帝台其实是一个有些粗心的神。有一次他像请众神吃大鲵,却误把与之相似的师鱼混在其中。师鱼是毒性极强的鱼,就算是神,一时间也纷纷痛苦倒地。中了师鱼的毒一开始腹部绞痛,随即浑身寒冷,伴随着钻心蚀骨的饥饿。
帝台作为东道主,吃得最多,中毒最深,很快到了饥饿的阶段。桌上的食物被他一点不剩地全部吃完,还是不够,又随手抓起手边的野草吞咽,神奇的是,吃下野草后不久,他所有中毒症状消失得干干净净。”
赵思甜摸了摸毛绒的花面,问:“所以这是可以解毒的花?”
“是,”张淮定睛看向她的双眼,“可解百毒。”
赵思甜从他眼中看到了暗含的深意,愣愣地低头注视手中的花,喃喃:“解百毒……”她的大脑尚且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先一步掉了下来。
她猛地抬头,视线揪着张淮不放,“那,我吃了,我吃了是不是就……”
虽然她已经死了,解毒一事说起来或许有些滑稽,但张淮肯定地点头,回应了她的期许。
二十出头的姑娘瞬间止不住汹涌的泪水,捂着脸痛哭起来,像要将这病和自己灰暗的人生一起哭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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