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渐息，站在老树树荫下避雨的刀客将目光从在落叶中爬行的蚂蚁身上移开，他望着远处深浅不一的山，昏暗的天光披在那片翠色上，像是上好的粉彩被墨渍污染，教人莫名心烦。
秋闻风拢了拢身上的蓑衣，带着雨水的风穿过密林将各种味道混在一块，他皱了皱眉，下意识握紧佩刀，被发丝遮住的耳朵颤了颤，像是听到了某种声音，他猛地转过身，一道冷光晃过，惨叫声里，林中又多一条亡魂。
南城早些年发生水灾，背井离乡者不知多少，只一些实在是没法子讨生计的才咬着牙留下，只是灾难和瘟疫是一对兄弟，水灾还未平息，瘟疫便来了，叫活下来的人又走了一些，如今只剩十几户，说起来也和荒城也差不了多少。
就在一年前，一伙马贼在离南城数里的芦山落了脚，他们抢劫商旅，鱼肉乡里，做尽了恶事。
秋闻风和沈载道途经此地，因大雨瓢泼驻留南城。
沈载道善蛊，秋闻风使刀，二人一看衣着就知道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南城人犹豫再三，还是出言请求。
东边的山发亮的时候，秋闻风走到了城门口，或许是雨水洗刷了血腥味的缘故，他看起来只是狼狈了一些，并不吓人，守在这的老人看见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就像是漆黑的夜里燃起了烛火。
老人张开嘴，他的牙齿几乎掉光，说出的话有些漏风，却充满了期待：“大侠？”
秋闻风迎上那满是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老人家，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走过黄泥路，见过一棵被雷劈过的杏花树后，前面的胡同一拐就到了秋闻风他们在南城的落脚地。
院子里有昏暗的烛光，今日的风很大，刮得到处鬼哭狼嚎。
秋闻风扫了一眼沈载道住的屋子，他没听见另一个心跳声，心里有些奇怪，垂了垂眼便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清脆却诡异的铃声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沈载道撑着一把伞从外面回来，他似乎是去了山上，衣摆沾了些鬼针草，在院里听见另一个心跳声时看了一眼秋闻风的屋子。
二人碰面已是次日辰时，昨夜又下起雨，到现在也还有雨丝随风飘，院子里的野草都压在地上，像是失了精气神。
“秋闻风，我下在白夜身上的生蛊死了，就在昨夜。”沈载道倒了一杯茶，转头看了看雨中的庭院，他那双碧蓝的瞳仁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下好似两点鬼火，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在这潮湿的夜晚格外渗人。
一条黑蛇晃着尾巴爬上了沈载道的手，冷冷的吐着鲜红的信子：“寒山寺是什么地方不用我多说，以白夜的本事加上暗处的护卫，这天底下能伤到她的少之又少。我猜她定是走了秋厝的老路，然而巫术窥心可是一门要人命的禁术，早些年有多少人死在这玩意儿上头。斩心魔这句话说出来多轻巧，好似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了，可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就拿有记载的来说，几百年来能狠下心对付心魔且赢了的人不过一手之数。
人活在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多的是苦难和遗憾，不是每一个人见过梦寐以求的没有任何遗憾的日子后，都能坚定本心来直面满地鸡毛的真实。
沈载道是个没尝过情爱之苦的人，也没体会过能被称作苦难的事，但他有一颗比天底下绝大多数聪明人还要聪明的脑袋。
“你们秋家养孩子得仔细些，不能光给钱了。我很早就说过，一个目睹了母亲杀死父亲的孩子很容易出问题，尤其还是白夜这种话少孤僻性子不讨喜的小孩。”
沈载道放了一杯茶在秋闻风面前，然后拿出了那只出现裂隙的骨铃，他扯了下嘴角，过于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盯着秋闻风的目光很冷，像是冬至的河水，冰冷刺骨：“寒山寺的忘忧和尚是天下禅道第一人，佛法和巫术相辅相成却能令人直视心魔，这是要命的禁术，然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凡是逆天而行的事都存有一线生机，我手上的子蛊虽然死了，可看情况不像是被内力杀死，反倒像是和另一只蛊虫厮杀。”
看来秋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竟然有人违背祖训对下一任家主动手。
“她竟还是走上了兄长的老路。”秋闻风垂了垂眼，身侧绕着锋利的刀气，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凶器，“可若是白夜入魔，要镇压她，忘忧和尚势必要和寒山寺其他和尚一道使出梵音镇魂歌，他分身乏术只能坐在原地不动，又如何能使心魔引破她心魔？”
黑蛇顺着沈载道的手指爬到了那只骨铃上，鲜红的信子和发黑的白骨重叠在一块，往八仙桌投下一节鬼祟的影。
沈载道按了按眉心，他身上又有一只铃铛响了起来：“那自然就要靠无心小和尚了。”
他低头看那只铃铛，想了想是种谁身上的蛊。
半晌
沈载道伸手捏住铃铛，若无其事道：“忘忧和尚还真是舍得，他本意怕是想让无心小和尚学了罗刹堂的本事，好四年后能好好活下去，只是没想到却成全了他与白夜一段缘分，真是妙哉！妙哉！”
提到无心，秋闻风倒是想起一事。
似乎是之前忘忧和尚带无心在临川呆的时间太久，消息传出去引出了不少乱子，据说呆在天启城的掌香太监瑾仙奉命南下，要亲自去寒山寺看看情况。
这事沈载道也知道，他却不在意这些，只是说：“风雪剑的事先放一边，小和尚毕竟是人质，又有锁山河之约在，定是死不了的，比起他，我倒是更好奇秋问莳新收的徒弟。那小家伙似乎也是在姑苏，若是有心，恐怕已经去寒山寺了。”
想到这，沈载道倒是有几分好奇，等四年后锁山河之约到头了，这无心小和尚要何去何从。
毕竟据他所知，如今的魔教可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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