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桂木

秋白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了一座破旧的庭院,那里头栽着一株茂盛的树,枝繁叶茂很有些年头,只是身上缠着一根菟丝子,勒的很深,几乎都陷了进去。

树在开花,那些柔软的花瓣像是洁白无瑕的雪,只是正中却有一抹红痕。无数朵花堆积在一块,压在枝头上像是血珠落进了雪堆。

一双冰冷的手从身后来,像是山间吹来的雾,轻易的蒙住了秋白夜的眼睛,她好似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身子忽然失了稳重,如一只折翼的鸟猛地从天上落下。

“留下来,睡一觉就好了……”

“夜儿,你爱吃桃花酥吗?”

“施主!施主……施主醒醒……”

“爹!娘!着火了!”

“为什么?娘子你……”

“秋厝,我们不是一路人。”

“秋白夜!秋白夜!你给我醒一醒!”

……

好像掉进了一片深渊,秋白夜朝水面伸出了手,一颗又一颗水泡穿过她的指间,美丽又脆弱的,去触碰了虚幻的星辰,无数声音在她的耳边交织,有的温柔似水带着淡淡的引诱,有的急切焦虑好似要火烧眉毛。

啪——

好似被人用力搅动一般,原本死寂的湖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些星辰都被揉碎开,只余一片灼目的红在眼前盛开。如泣如慕的琴音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里回荡,绣着飞鸟与日月的衣角被血水染红,穿着雪青衣裳的男子和庭院里那颗轰然倒塌的树一般,无力的落到在满地焦土上,沾了鲜血的长发在火光中成了一笔醒目的白。

盘踞在寒山寺上空的雷云终于散了开,院子里堆积着厚实的雪,冻得人直打寒颤。

那棵月桂木终于不像一个美丽谎言,它如皎洁月华造就,通身银白却满枝头都是刺眼星辉。

秋白夜站在月桂木下,她惨白着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左边脸上有个巴掌印,那是被无心打的,若非如此,恐怕她方才便被心魔迷了心智。

“你身上感觉如何?”

秋白夜转回身,她望着无心,目光在对方身上的伤口扫过,最后落到那张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脸上。

一种无法准确形容的感觉在心里蔓延,那有些像锋利的刀子在血肉间划动,也有些像酒肆拿出的陈酿忽然酸掉,然而不能否认的是,在这些从未体会过的奇怪的感知里,秋白夜竟品出一丝后怕。

好奇怪,为什么会怕?

“诶?你怎么了?”

秋白夜感觉眼前有些恍惚,她好像看见一个穿着青衣的女人走了过来,伸出手似乎是要摸一摸她的脑袋,可等她缓过来,再抬眼,这屋子里除了无心再没有其他人。

倚靠着的月桂木轰然倒塌,如梦境里的树,却化作金色星辉在白日消逝,刺得秋白夜闭上了眼,她在这时候不知为何想起无心提过有人用丝线将死尸挂在她住的竹屋门前。

秋白夜只来得及听到一句急切的呼唤:“施主!”

从七窍流出的鲜血在苍白的肌肤横流,穿着白衣的秋白夜像是一捧被染红的雪花,无心手足无措的半搂着她,脑海里一遍遍的出现方才看见的满是茫然的眼眸。

一个好和尚一定有一手不俗的医术,这在江湖上似乎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规矩。

寒山寺是座和尚庙,庙里很多妙手回春的老和尚。

忘忧大师给秋白夜把过脉后叹了一口气,开了张多加了二两黄连的药方。

负责煎药的是个穿的有点奇怪的青年,好好的飞鸟衔枝服硬是被他搞得松松垮垮,半黑半白,活像是去要饭回来。

无心站在一边打量着这个自称是秋问寻弟子的家伙:“你是?”

“安旸,傀儡师秋问寻的大徒弟。”安旸拿着蒲扇蹲在煎药炉前,他扫了一眼无心,“你就是无心?”

无心笑了笑:“小僧正是无心。”

安旸正要说什么,一片飞叶从远处疾射飞来,擦过他的脸。

二人不再交谈都往飞叶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褐色木门边,脸色难看的秋白夜抱着一只汤婆子,正冷冷的盯着他们。

“安旸。”

秋白夜的声音有些哑,无心和她的目光对上,不知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走过去。

被点名的安旸愣了一下,随后他看着站到秋白夜身边去的无心,突然扯了一个笑。

安旸意有所指:“少主,一个巴掌拍不响哦。”

没人说话,甚至秋白夜在无心走过来后就拉着他出了院门。

眼缘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有的人可能一见如故,有的人可能认识多年依旧是点头之交。

秋白夜和无心是前者,安旸和秋白夜则是后者。

论关系来说,安旸和秋白夜算是师兄妹,但他俩谁也看不上谁。

安旸觉得秋白夜过于死板,是个无趣的木头人。

秋白夜则觉得安旸性格乖戾,行事也和脱缰野马一样,是一个麻烦的家伙。

当然,最重要的是,安旸讨厌天外天的人。

很不巧,无心正是天外天的少宗主。

秋白夜其实有些担心安旸知道了无心的身份后对他下手。

多加黄连的药果然很苦,尤其是要煎熬出药效,熏出的水汽更是刺鼻。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安旸垂下眼,手里的蒲扇在空中耍了个花,又稳稳落回了他的手心。

过了许久,安旸才像是回过神般,又看起了在煎的药。

山道上起了雾,山涧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寒山寺的后山静且冷,这几日又下过雨,把浓绿洗作翡翠的同时,也将死人的血腥味一并洗干净了。

一前一后,秋白夜和无心一同走在山道上。

“若是没猜错,是冲你来的。”秋白夜转头看向无心,这一路走来,二人说了一会儿子话,谈的正是近几日发生的事,“姑苏在南,而临川在北,若是冲我来的,要杀我并不需要费那么多心思。而寒山寺里,诸位大师都不曾与人结怨,仔细算来,能让人惦记的也就是你。”

无心苦笑,低下头去扯秋白夜垂在腰间的发尾,那上头用五色丝打的络子编了个珠子进去,随着秋白夜的动作一甩一甩的:“不是,你们秋家不是不掺和锁山河之约么?怎么又冲我来了?”

秋白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们秋家的确没人想掺和锁山河之约,但若是有人开出足够的筹码,也不是不能掺合。”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只要筹码足够,天平自然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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