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都不对劲,言悯之,秋问莳,甚至是秋家其他长老,他们绝对有事瞒着她。
秋家长老拢共十一人,除了几位外姓长老外,都是秋家人,论起亲疏远近,其实有比言悯之更适合同行金陵的人。
不,应该说,最不适合同行金陵的长老中,言悯之绝对站一席之地。
吴郡言氏,钟鸣鼎食,枝繁叶茂,如参天之树,佼佼者众,是江湖上少有的六世同堂的大家族。人丁兴盛使言氏能者辈出,然而权利如蚀骨之毒,一旦沾染便无法挽回,言氏内斗频繁,权利的争夺像是一出百看不厌的戏,一旦铜锣敲响,各方人马便粉墨登场,闹得沸沸扬扬!
言悯之,言氏现任家主的长女,这个身份注定她不会是什么天真烂漫的角色。
秋白夜坐在小舟里,鱼竿搁在一边,她挨着一只灯笼,一双金色的眼珠子紧紧的盯着倒影在湖水里的月亮,言悯之说过的话在她的脑海里一句一句的回响着,她几乎称得上是刻薄的在咀嚼这些话。
言悯之已经离开,这片湖上就只有秋白夜一人,她在灯火里静默地坐着,试图理清现在的局势,可是她掌握的东西实在太少,许多线索连不到一起,完全拼不出轮廓,只有一点能确定,那便是在她的事情上,从来方向一致的长老们出现了分歧。
其实这也难怪,就是亲兄弟也不一定是一条心,更何况秋家的长老里有不少出身外姓。
秋白夜想,她不能再待在金陵,她得去弄清楚长老们究竟在做什么。
鱼篓里的鱼往湖里一倒,秋白夜提起灯笼,足尖一点乘风掠过,眨眼间就到了岸上。
心口像是有一团无名火在烧,她回头看了一眼在湖水中的小舟,抿了抿嘴,回房取了些东西,竟连夜离开了此地。
日月更迭,花开花谢,一晃眼便过了十几日。
此时微风徐徐,日光正好,到处是一片金灿灿的浮光。
山峦间重岩叠嶂,古树参差不齐,浓荫遮天蔽日,偶有几声鸟鸣。
秋白夜醒的时候,最先看见的是浓绿的树影,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途径此地,听见一阵打斗声,一靠近来源,便被迫卷入一场混战。
想到这,秋白夜坐了起来,她低下头一看,身上穿的长袍原是月白色的,上头用银线绣了彭祖宴仙图,用了不少明珠做点缀,在昨夜之前,这件外袍实在是个值钱玩意儿,可现在不是了,银光熠熠的彭祖宴仙图被划了道极长的豁口,为鸟兽点睛用的明珠一个也不剩了,只留下几根细线飘在眼眶子里,打眼一瞧便知是被人用蛮力扯下来的。
跟被人抢了般,实在是狼狈,可其实是秋白夜拿这些明珠当暗器使,自己动手去扯的。
“唉哟,哏課算系呛嘞!”穿了一身黑色苗服,面上挂着两个小酒窝的姑娘高兴的冲了过来,她看着秋白夜,白净的脸上挂着彩,正慢慢朝外头渗出血,然而她的眼睛却是极亮,满身的朝气,只可惜没学好中原的官话,一开口叫人听不明白在说些什么。
秋白夜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很快就想起眼前这位少女便是风归的同伴,那个倒霉的巫者月菱,她昨日参与的混战正是和这两个巫族有关。
在传闻中,巫咸国里的人都很聪明,每个人都生的十分美丽,他们是如狼群一样团结的部落,胸膛里的心脏流淌着最原始的血统,他们崇尚自然,每一位都是天生的猎手。
可如果说风归是一头聪明的小狼,那他的同伴月菱就是一只不谙世事的羊羔,她天真烂漫,对世间一切不平事都抱着侠义之心,就好像这世间的标准唯有对错,这世上的颜色只有黑白。
秋白夜并不讨厌这样的人。
事实上,很少有人会讨厌这样的人。
“誒談风归唝,哏秋嘿秌嘎哲一頽个船人,系不系泥嘞?泥歀七来薅晓一个!”月菱凑了过来,她肩上盘着一条拇指粗的竹叶青,绿豆似的眼,翠绿的尾巴在她的右耳朵上挂着,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耳坠。
秋白夜沉默一会儿,最终把目光投向了在生火的风归:“风少侠,请问你师妹在说什么?”
完全听不懂,中原的官话一窍不通,难怪当初在金陵会被人捉去。
风归在守卫他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火苗,他头也不回道:“她说她叫月菱,问你是不是秋家传人。我师妹还不会说你们中原的官话,听倒是听得懂。”
秋白夜又看向月菱,月菱这次没说话,只是重重的点了几下头,对风归说的话表示肯定。
“我确实是秋家人。”秋白夜道。
见秋白夜承认她是秋家人,月菱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一溜烟跑到风归身边,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语调十分雀跃。
秋家在江湖上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他们扎根临川,以乐为主,却又衍生出五花八门的侧枝。
在其他门派,五花八门的侧枝自然是要修剪掉,可秋家不是。
秋家秉承以乐为主,海纳百川,甚至一些被江湖人称为“旁门左道”的东西,秋家也有人修习。
月菱在巫咸国就听说过秋家的名号,她当时就决定她以后要是去外面游历,一定要去临川走一遭!
“秋?”月菱发了个短促的音。
“秋白夜。”
月菱拨弄着耳边的蛇尾巴,飞快的看了一眼秋白夜,凑到风归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秋白夜还没有说话,风归倒是先沉不住气,他把手里婴儿拳头大小的木棍一折,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师妹,别做多余的事。”
这俨然是警告,月菱瘪了嘴,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服气。
秋白夜对这两个巫覡背后的秘密并不感兴趣,要知道在江湖上,知道的秘密越少,这条命才能留的越久。
因此,她也不去看这两人的眉眼官司,问清楚现在在那后,从随身的锦袋里拿了份地图出来,细细看过后便决定接下来要走的路。
“秋家少主,你接下来要去哪?”风归一手捂月菱的嘴,像是害怕她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秋白夜头也不抬,在扯长袍上多出的银线:“泽安红雀楼。”
风归道:“我二人要去洛阳白马寺。”
泽安红雀楼和洛阳白马寺一南一北,根本不在一条路上。
秋白夜扫了一眼地图,若没猜错,这片树林应是在冷梅坡上,此地方圆数十里拢共两家驿站,一家在无言湖边,一家在冷家村里,其中无言湖边的驿站接水路,可往泽安去,而冷家村的驿站则是直通洛阳官道。
“你们听见了嘛?好像有人在叫救命。”
听到惊呼声时,月菱下意识要跟着声音找过去,只是她刚走几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
她当初会跟风归走散就是因为她在街上听见了哭声,没按住好奇心找了过去,结果被一个老妪拿蒙汗药迎面一撒,给卖进了青楼。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身东西都被搜刮干净又不会中原官话的月菱在黑屋里头饿了五六天,她原来就受了伤,不曾修养好,又如此遭罪,实在是没有办法靠自己从青楼里逃出来,便只能咬牙先忍受着,伺机而动。
只是那青楼也不知私底下是做什么勾当,明面上雇了不少膀大腰圆的大汉里里外外守着,暗地里也有几个厉害的江湖人当差。
月菱在那座青楼里见过很多死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病死的横死的毒死的,林林总总原先都被关在同一个屋里,她也是其中一员,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死在身边。
离开灵山前一天晚上,月菱的阿娘说过很多江湖事,都不是什么英雄豪杰的故事,而是一个个血泪凝成的教训。
她那时不懂事,年轻气盛,身上带着蓬勃的朝气,圆圆的脸上写满了对江湖的向往,在阿娘讲的那些故事里,她从来以为她是救苦救难的大侠,没有一次觉得她会是等人来救的俘虏。
然而现实给了月菱一耳光,将她心里的幻想都打碎在地上。
她不是什么盖世英雄,只是一个有点本事却不会用的蠢蛋。
她空有一腔豪情,却没有半点配得上的本事,唯一拿得出手的竟是骨头比别人硬些。
“师妹,咱们一起去看看。”
风归拍了拍月菱的脑袋,唤回了她的思绪,他朝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他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可行走江湖最忌讳的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恐惧这种东西,就是要直面它,然后战胜它。
月菱拍下风归的手,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正在解九连环的秋白夜。
人活在这世上,求生拜佛的时候心里总是会存在一个模糊的影子。
乌咸国人的信仰是灵山十巫,月菱被关在青楼的时候,日夜祈求的也正是这几位。
可到头来救她于水火的是这位秋家少主,是她携手同行江湖的不靠谱发小,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神灵。
月菱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必须要去白马寺送东西,她其实挺想问问秋白夜愿不愿意和他们同行一段时日。
秋白夜这样的人,总是无形中让人想要靠近,尽管她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并不好接触。
似乎是注意到了月菱的目光,秋白夜抬头看了过来,她那双金色的眼睛像是融化在阳光里的黄金,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也透着这种物品独有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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