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虽如此,可沈载道的脸上却不见半分担心,那条缠绕在骨铃上的红蛇吐着蛇信,慢悠悠的爬上了他的脖颈,冰冷滑腻的尾巴扫过一连串的铃铛,带起一片摇晃,却没碰起一点声响。
秋闻风垂了垂眼,他站在月光里,绣着仙鹤的青色长袍在犹带血腥味的晚风里飘摇,化在了水一般柔软的光泽中,像是梦魇编织荒诞梦境的底色。
“我其实挺想知道,到时候会是谁和秋白夜对上?”沈载道抬起头,看向天上挂的月亮:“天地人三劫,年年不同,皆由蝶谷传人占卜得出,过了这三劫,接任家主之位者需要挑战现任家主。可秋厝已走,按理来说,秋白夜要比试的对象就得从秋闻风和秋听尘选其一。”
让天生无情的人担任家主之位,也算是一场豪赌,毕竟这种人记挂的东西太少,对人对事的理解与常人不同,极易反叛。
沈载道对人对事总喜欢往最坏的方向想,哪怕是他最亲近最在意的人也是如此,当最坏的结果预想过了,哪怕再痛苦再不愿接受,心里也有了底,等到真的发生了,也不至于手足无措,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任人宰割。
“天资卓绝的小辈和万众瞩目的家主可不是一回事,秋白夜要接任家主之位,她便得有七情六欲,得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不是随波逐流,跟着世人口中的大义行事。我知道,她是有一颗道心,一颗太上道的道心,可太上忘情不是无情,正是有情,分得清善恶,分得清对错。你们得明白,在成为秋家家主之前,秋白夜首先是秋白夜,她是个人,不是个死物,她得学会明辨是非,学会独自思考,而不是茫然无知的被一群自以为是的人用俗世定义裹挟成一具傀儡。”
沈载道说完便转过身,直勾勾的盯着秋听尘,他那双碧蓝色的瞳孔盛满了月光,乍一看和他耳边垂下来的红蛇蛇眼几乎是一样的颜色。
多愁刀仙秋听尘,整个秋家最多疑最善猜忌的家伙,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可偏偏这个人也来了金陵。
“没有七情六欲却绝对公正的不是人,只是一个合乎某些人心意的傀儡罢了。”沈载道满不在乎的说,他疼爱秋白夜这个小辈和他不喜欢秋家一些规矩并没有冲突,“当然了,如果你们秋家要的就是这样的傀儡,那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秋听尘脸色不变,他对沈载道试探的举动并不在意:“秋家哪一任家主会是个傀儡?”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人会思考,讲信义,不会轻易为外物变了心志。
沈载道闻言却是冷笑:“枝繁叶茂者多生蟲,你秋家莫不如是,只这几日所见,我倒不觉得你秋家有多超然。”
言罢,遂拂袖而去。
只是等回到所居的院子里,一关门便烦躁的按了按眉心,沈载道站在八仙桌边,身上挂着的铃铛察觉到蛊主心意,也跟着躁动不安,各色铃音响了一片。
秋家这些人觉得有什么事在瞒着他,而且绝对是了不得大事。
沈载道抽了张圆凳,他坐在八仙桌边,先是给自个倒了杯茶,只喝了一口便撂了下来,伸手揉了揉眉心,盯着手腕上的小蛇出神。
秋家这些人里头,心眼子若有分出一二三来,秋听尘和言悯之定是榜首,近几日发生的事多半就是这两人手笔。
到底是在图什么?
先是秋问莳和言悯之带着生心魔的秋白夜跑来鱼龙混杂的金陵城,阴差阳错遇到了入世行走的巫咸国人,然后是易筠词远上寒山寺用李代桃僵之计把天外天的质子无心换了出来,一路送来了金陵城。
若是没记错的话,那无心到达金陵城不久,他和秋闻风也到了金陵城城门,好巧不巧在入城时见到了要出城的秋听尘,被这哭脸三言两语一忽悠,一个跟着出了城,另一个入城去寻秋家其他人。
秋听尘出城是去截杀鬼医慕眠,秋闻风则是和秋家其他人会合除去拿秋白夜做饵引出的其他门派派来的内鬼。
为什么不让秋闻风去见鬼医慕眠?
论亲疏远近,他和秋闻风相比,显然是和慕眠有仇的秋闻风更合适罢,可偏偏秋听尘带的是他沈载道。
沈载道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不知为何他一想到这,眉头便忍不住跳了一下,一颗心忽然跳的厉害,就好像是无意间摸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鬼医慕眠和秋家有什么干系?
说来说去不就是慕眠杀了秋厝这件事。
秋听尘宁可让他这个局外人去见慕眠,也不愿让有杀兄之仇的秋闻风去,莫不是秋听尘的手上也不干净,怕秋闻风从慕眠身上看出端倪?
沈载道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先是愣了一下,像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随即皱紧眉头像是在脑海里收刮能支持这个可怕猜测的东西。
及至子夜,白练当空而落,天地间一片澄明,檐上屋瓦好似落满霜花。
沈载道却是又回了庭院,而在不远处的长廊下,却有个人立在那儿。
“你留信于我,叫我来此做什么?”沈载道一边往长廊走,一边在心里胡乱猜测。
等进了长廊,那人影也转了身,借着一点月光,那双忧郁的眉眼竟透着风霜般的冷冽。
秋听尘朝前走了一步,整个人落进了月光里,然而他的神色如此冷峻,就好像来的不是心照不宣的盟友,而是持有把柄的敌人。
“沈载道,我要化蝶蛊。”秋听尘开口道。
他的语调实在是随意,就好像要的是什么阿猫阿狗。
然而沈载道却是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他停下步子,停在离秋听尘足有七步之远的地方,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盯着这个索要毒蛊的人。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沈载道几乎是从牙缝离挤出的声音,身为蛊师,他当然知道化蝶蛊的用处,“怎么,金陵城这几日死的人还不够多,你是非要把人赶尽杀绝不成?”
秋听尘神色不变:“人活着终有一死,那些老东西也活的够久了,我不过是提前送他们下阎罗殿罢了。”
沈载道无言,他烦躁的来回走了几步,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眉眼间满是纠结,显然是不赞成秋听尘。
良久,一只青玉铃铛朝着秋听尘面门飞了过来。
沈载道冷笑道:“真是上了贼船就下不了,我真是欠了你们姓秋的。”
一墙之隔的水榭里,几个条影子在地上拖着,被月光照的发虚。
倚靠在栏杆边的人从头上摘下一只松鼠,动作小心的揣进了衣袖中,她时不时朝外看一眼,面上虽一片平静,可手上却不自觉揪起了袖口。
“诶,沈载道那家伙会答应嘛?”虞黎和沈载道没怎么打过交道,仅有的几次接触都是不欢而散。
坐在黄花梨桌前的言悯之头也不抬:“若是其他人可不好说,可沈载道是一定会答应。”
虞黎转头:“悯之,这是为什么?”
虞黎这一问似乎问出了其他人的心声,一时之间不管是坐在言悯之对面的易筠词、挨着站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的秋问莳和秋问寻、低头擦拭袖剑的王砚安、靠着红柱闭目养神的秋闻风都一起移了目光,直勾勾的朝言悯之看了过来。
言悯之目不斜视,将手里的鸽子放飞出去,只撂下一句:“他沈载道难道是什么好人不成?他既然赴约,心里多半是猜到了。只是秋听尘要布的局太大,牵涉到的东西超出了沈载道的预想,他或许会犹豫,会怀疑秋听尘的动机,可只要沈载道不是个蠢货。”
只要沈载道心里存了一点私心,那这艘贼船他无论如何都得上。
话说回来,现在站在这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上了秋听尘这艘贼船?
别说沈载道了,就连言悯之自己刚知道秋听尘的打算,第一反应也是想借此机会将言家那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一并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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