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的关系从来不是一击击穿的，若是无端破裂，必然是数罪并罚的苦果。
沈载道躺在屋顶上，他支着一条腿，盯着星子斑斓的夜空出神。
秋厝的死绝对和秋听尘有关，就算世人皆知秋厝是死在慕眠手里，可那也只是明面上的，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谁有知道藏着多少双推波助澜的黑手。
可秋听尘没道理要杀秋厝啊。
早些年，秋厝还没死的时候，沈载道曾在秋家小住过一两年，他那时是来养伤，因年纪相仿便安排到了秋问莳和秋问寻的隔壁。
秋问莳这个人学的却是再端方不过的君子剑，然平日里上蹿下跳，很是活泼，而他一母同胞的兄长秋问寻却不同，此人温和沉稳，待人接物也是礼遇有加，学的偏生是鬼气森森的诡道。
仔细想来，秋家当时这般安排，大抵是想着这对双生子一动一静，总有一个和沈载道脾性相投，叫他在秋家住着不至于无聊。
双生子性格迥异，又比邻而居，沈载道平日里自然多有来往。
借着双生子的关系，沈载道陆陆续续见过了秋家其他人，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秋厝。
秋厝是秋家下一任家主，本身就是同辈里最出众的，更别提他待人接物那般好，说一句如沐春风不为过。
但叫沈载道印象深刻的却不是秋厝的处世之道，而是这人回家的时候，原来冷冷清清的秋家一夜之内张灯结彩，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一群人好像被人下了降头似的，一个个喜气洋洋，跟明日要成婚般。
哦，印象深刻的还有秋厝从外头带回来的一堆东西，一些是他游历江湖时救治的患者送的，里头的东西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另一些是他走南闯北回来给家里人带的物件，那可真是吃喝玩乐无所不有。
就看这情况，除非秋厝杀了秋听尘全家，不然沈载道想不出秋听尘有什么理由指使慕眠去加害秋厝。
越想越烦，越烦越想，想到最后沈载道皱起眉，把左手抬起来遮在眼睛上，恶狠狠的磨了磨牙。
今夜月色很好，秦淮河上波光粼粼，一轮明月照映水中。
须臾间，长风起，几只北归的紫燕一闪而过，飞入寻常百姓家，啄泥筑穴。
千里之外，明月同照，戴着幕离的姑娘骑着枣红马在官道上疾行，而在她的左侧，一个白影踏在高耸的树枝上，兔起鹘落，不快不慢的紧跟着。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枣红马在一片较为平整的坡地停了下来，一路紧跟的白影也跟着从树梢落上下来，落到满是枯叶的地上。
“再有四五日便该到泽安了，若我没算错，今日之内，你我便能到冷家村。”
那姑娘翻身下马，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地图，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对那白影道。
那白影走了过来，却是个眉眼带笑的小和尚，生得十分斯文，他扫了一眼姑娘手里那份半旧不新的地图，瞥见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心起好奇，遂问道：“熙，你这地图出自何人之手？瞧着倒是详尽过头了。”
无心虽对秋家不太了解，但他了解秋白夜啊。
秋白夜的性格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好就好在她不是好懒不分，她听劝，坏就坏在她认死理，一旦决定的事除非她死，不然是绝对不会去改。
来泽安这一路上，虽然秋白夜没有明说，但从她练起见血封喉的弦杀术时，无心就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定是有什么事左了秋白夜的念头。
秋家善乐，也多以乐杀人，可唯有弦杀之术，是没有转圜之地的杀招。
然而在二人重逢的第五日，无心就见到秋家的弦杀之术了。
那天的天气很好，风很温柔，到处是草木气息，一伙马贼就这样从狭窄的山道上冒出来，五大三粗的，手里都拿着大刀，明显是练家子。
无心还没有开口，一道雪白的身影就从他的眼前掠过。
只是眨眼间，温热的鲜血就溅到了他的脸上。
无心脸上挂着的微笑立马变得僵硬，他不是不知道秋白夜的实力，可因为没有亲眼目睹，心里的猜测总是不准的。
但那一刻，无心不得不承认，秋家选家主真的宁缺毋滥，哪怕是秋白夜这种平日里看起来很好骗的家伙，动起手来杀人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甚至于，动手的秋白夜身上一尘不染，而无心这个没动手的和尚沾了血污。
那伙马贼不是什么好人，秋白夜秉承着斩草要除根的准则，打算去端了这伙马贼的老巢。
但在出发之前，无心和秋白夜一起埋了这些人。
“我不明白，他们死有余辜。”站在坑底的秋白夜皱起了眉毛，她手里拿着一柄满是泥土的刀，那是这些马贼的遗物，“无心，他们配不上你的往生咒。”
难得的不赞同，甚至还能从中听出些许疑惑。
无心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的请求，以秋白夜的性子，这伙马贼大概会曝尸荒野。
想了想，他于是说：“施主，你送他们入地府，小僧再来段往生咒，也算是全了我们和这几位的缘分嘛。”
缘分？杀身之仇算什么缘分？
秋白夜很想这样问，但她看了一眼无心，到底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又铲了一下土。
给人挖坟不是个容易的事，哪怕是两个人一起挖，无心和秋白夜也挖到了晚上。
尸体是无心搬进坑里的，土是秋白夜埋上的，至于立碑，考虑到里面埋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便只立了一块木牌。
“这还是我第一次次埋人，埋的还是一伙马贼。”秋白夜盯着那个黄土堆道。
为了埋这些人，秋白夜身上的白衣沾了许多泥巴，她看起来落魄了许多，但奇怪的是身上却多了一点子人味儿。
无心擦了一把脸，他的身上也有不少泥巴，但他看秋白夜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强打起精神，走了过去。
无心问：“施主可从中感觉到了什么？”
秋白夜顶着无心期待的目光，想了想道：“以后杀人得找个负责埋的。”
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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