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姑苏是已是晚上，从船上往下看，码头上到处是火把，明亮的火光很是晃眼。
忘忧大师是第一个下船，秋白夜喝了晕船药，此刻还是蔫巴巴的，便由无心扶着，至于她带出临川的那只琴匣则是和其他贵重物品一起托人送上寒山寺。
继秋白夜吃软不吃硬后，无心于今夜又发现秋白夜一个弱点。
那就是秋白夜有点夜盲。
上寒山寺的山道是没有灯笼的，只能借月光看个轮廓，无心和忘忧大师都是寒山寺的僧人，这山道早就走惯了，会出岔子的只有秋白夜。
不知道是谁在地上挖了个坑，秋白夜走着走着就掉了下去。
要不是无心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秋白夜的手，或许今夜月亮就会看见有个倒霉小姑娘掉进满是泥水的地洞里成泥猴子。
无心是个很细心的小和尚，他一下子就发现秋白夜的眼睛在晚上没什么神采，便干脆扯住了她的衣袖。
无心说：“施主别怕，小僧在呢。”
秋白夜于是就这样上了山，在忘忧大师的关照下，入住了寒山寺后山的一间竹屋。
对乐师而言，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心境，而不同的心境影响他们对乐理的感悟。
时间过得很快，弹指一挥间，秋白夜已经在寒山寺住了小半年。
这半年里，秋白夜每日除了在固定的时辰里练习心经，其余时候都跟着寒山寺的僧人诵读经书。
让一个几乎绝情的人待在寺庙里，极其容易导致对方一念之差遁入空门。
无心知道这一点，因此闲暇之余总会跑去听秋白夜练曲，企图从乐声里分辨秋白夜的心绪。
乐声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乐师的心声具象化，喜怒哀乐惧都能从乐声里知道。
无心听了大半年，终于听出了毛病。
好消息，秋白夜没有看破红尘准备出家。
坏消息，秋白夜离看破红尘准备出家不远了。
这最具体的变化就是秋白夜乐声中的杀意在逐日减少。
据无心了解，秋白夜修的是杀乐，在她找到自己独有的乐道之前，她奏出的每一种乐声里都透着淡淡的杀意。
刚跟秋白夜混熟的时候，无心正好赶上秋白夜练乐曲，他由此品鉴出秋白夜吹唢呐时杀意最重，弹瑶琴时杀意最轻。
至于为什么这两种乐器对杀意的影响如此大，无心不太清楚，他毕竟是个和尚，不是一名乐师。
可现在，秋白夜乐声中的杀意淡到几乎没有。
要达到这一境界，秋白夜非得先找到自己的道，又或者放下心里的执念。
无心于是问：“施主最近可是有心事？”
这一句像是戳中了什么，原本平缓如静水的琴声忽然错了一节，令整首曲子出现了瑕疵。
坐在老松树下弹琴的秋白夜听下手，道：“这几日我看了许多经书，心里便在想，一个没有心的人能否当圣人。”
无心心里一咯噔，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这个没有心的人是谁。
他追问道：“为什么圣人会缺失‘心’，这不该是生来就有的东西吗？”
对事物的感知，对七情六欲的掌握，这是人一生下来就掌握的东西，只是每个人掌握的不一样。
为何会独独缺失这一部分？
无心直觉这一点很重要，但他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静静的等着秋白夜开口。
“或许和我修的道有关。”秋白夜道。
她抬手拨动了一根琴弦，肉眼可见的，天上下起了一阵雪。
很快，随着琴音的变化，这场被招来的雪越下越大，很快将相对而坐的两人淋了一身。
无心在簌簌落雪声里听见秋白夜说：“据传当一个人的武功修炼到极致，那么这个人就能踏碎虚空飞升上界，无心你信吗？”
无心身上的雪越积越多，他却不在意只是看着秋白夜：“施主难道要告诉小僧这世上真有神明？”
秋白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停了手，那双像是星辉凝成的眼眸在阳光照耀中给人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秋白夜轻声道：“几百年前，确实有人修炼到武道大成，白日飞升。可这世上已经没有神了。”
她如此说道，原本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定格，停滞在了空中。
无心没有感觉到任何真气，他惊讶的伸手戳了戳一片雪花，果然戳不动。
无心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不借助任何东西就做到这种地步。我曾听人说，临川秋家是巫族后人，是神的遗民，看来有时候江湖的传言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
秋白夜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到她的手心，却没有化成雪：“神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可人没有，于是就有神的遗民。不只是秋家，其实一开始还有很多，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遇上各种天灾**，能延续下来的寥寥无几。”
这是被岁月掩藏的历史，也是一种逃不开的宿命。
“我若没记错，似乎每一任秋家家主都有一双金色的眼眸，难道这背后就是施主不通人情世故的原因？”
无心凑了过去，伸手扫掉了秋白夜发上的落雪。
他望着那双过于瑰丽的眼眸，在漆黑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心跳忽然跳的奇怪起来，就和当初在临川月神祭上一样，没有任何缘由。
无心皱了一下眉，竟是疑心自己受了某种内伤还没被发觉。
秋白夜摇了摇头，否定了无心的猜测。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阐述，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这是天生的，我的父亲是秋家的上一任家主，他同样拥有一双金色的眼眸，他会哭会笑会闹，只是修太上道后，性子变得清冷了一些。可我不一样，我和我父亲一点都不一样。”
秋厝离开临川去游历江湖时，一向是走到哪救到哪，甚至有人在家里贡他的长生位。
秋白夜正好相反，她觉得人性本恶，行走江湖都是走到哪就去揭哪个地方的悬赏，对恶人信奉以杀度化，实力不够的时候，设陷阱下毒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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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太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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