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西里亚斯浑浑噩噩地坐下,脑袋里面一团乱,机械性地举起刀叉,味同嚼蜡。
少年人情窦初开,第一次如此热烈地喜欢一个人,鼓起勇气向尊敬的父亲坦陈心迹,请求许可,将心上人邀请到家里,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他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情绪在胸口搅动翻涌。
那并不是愤怒,愤怒至少还能让人反抗。
他此刻只觉得羞耻又痛苦。只想尽快逃走。
“我吃好了。”他放下刀叉,略显僵硬地向餐桌另一侧点头致意,“父亲,罗西耶,我先回去了。”
海因茨点头准许。
法西里亚斯落荒而逃。
*
法西里亚斯回到学院,连续接取任务,一直在外奔波战斗,试图用身体的疲惫麻痹痛苦。
以往在外出任务中,他一直和罗西耶合作,但出于逃避心理,他现在并不想和罗西耶见面,于是选择接受学院随机分配的其他向导。
但他和罗西耶的精神匹配度极高,只有罗西耶能给予他最完美的安抚。他太习惯于罗西耶的疏导,其他人的效果并没有那么好。
数月以来,不间断的任务,没有时间休息,他开始出现头痛、听觉错乱,甚至偶尔会有精神共鸣溢出。
学院判断他不适合继续任务,需要接受深度疏导。
长久积累的精神压力几乎将他的大脑撑爆,但也正因如此,那些让他辗转反侧的痛苦,似乎有了可以宣泄的出口,让他面对罗西耶时,能够维持表面的平静。
庄园的门廊下终于再次出现了法西里亚斯的身影。
他看上去清瘦了些,比离开时沉默了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
他像过去一样,安静地低头站在罗西耶面前,克制地等待罗西耶的疏导。
罗西耶摘下手套,食指抵上他的额头,精神触梢探入大脑,精准又冷静地调低过载的感官,切断痛觉神经,混乱的精神图景恢复了平静。
罗西耶:“好了。”
法西里亚斯睁眼,刚想道谢,就听见罗西耶平淡地补了一句:“法西里亚斯,我和你父亲要结婚了。”
*
法西里亚斯没有立刻反应,沉默几秒后,他低声说:“……我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如父亲那么优秀。
从小到大,所有长辈提起他,开头永远都是“海因茨在你这个年纪……”,他是在父亲的传奇里长大。
他拼命地努力,模仿父亲的言行举止,但还是差很多。
当海因茨本人就在一旁做对照时,他永远都不够好,永远都是劣等的仿制品。
罗西耶选择父亲而不是他,太好理解了。
而海因茨能够提出缔结婚姻关系,大概是真的很喜欢罗西耶。
法西里亚斯已经想通了:“……我知道我比不上父亲。他是帝国的雄鹰,我只是刚学会飞的小鸟。不过,如果你能幸福的话,那我也替你高兴。”
但他还是非常难过。
哨兵和向导一旦结婚,通常都会进行深度结合绑定,从此罗西耶会成为海因茨的专属向导,再也不会为其他哨兵疏导。
他和罗西耶如此高的匹配度,刚刚体会过的几乎完美的精神疏导,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
法西里亚斯向罗西耶乞求一个拥抱。
罗西耶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抱住了他:“对不起,法西里亚斯,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
房间的门被推开,海因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目光在他们之间短暂停留。
法西里亚斯自然地放开罗西耶,退后一步,站直身体,低声问好。
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父亲,恭喜。”
海因茨走进屋,无视了房间里的情绪波动,也没有对他们的拥抱表示什么,神情沉静地对他点点头:“谢谢。你回来了,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
海因茨:“你之前向我提出请求,希望在加入军部后,和罗西耶组成固定搭档。我同意了。”
法西里亚斯愣了一下,他本能地看向罗西耶,又看向父亲。
“……可是你们不是……”他迟疑着开口,神情困惑,“你们不是要结婚了吗?”
“是。”海因茨语气平稳,“但我不打算和罗西耶深度结合。”
法西里亚斯愣住了,罗西耶也惊讶地看向海因茨。
“为什么?”法西里亚斯脱口而出。
海因茨看向罗西耶:“深度结合的哨兵和向导,若其中一方死亡,另一方会立刻陷入精神暴动。我比你大很多,必定比你先死。这种事情,没有必要冒险。”
“父亲!请不要说这样的话——”
“法西里亚斯,”海因茨打断他的话,“你是未来的舒曼家主,不要感情用事。罗西耶非常优秀,他是你能找到的,最适合你的向导。”
法西里亚斯沉默片刻,接受了父亲的安排。
海因茨点点头,转身前看了罗西耶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离开了房间。
*
这解决了罗西耶一个大麻烦。
他没打算和海因茨深度结合,还在烦恼找什么理由讲给他听,海因茨却主动为他铺好台阶。
罗西耶实在是有点看不透这个男人的想法。
他以为海因茨只是看上他的皮相,进行一场短暂的游戏,可海因茨却主动提出缔结婚姻,让他成为舒曼家名正言顺的另一个主人。
他以为海因茨把他当成攀附权势的菟丝花,可海因茨却正面认可他作为向导的能力,还将他与舒曼家下一代继承人捆绑。
他在烦恼用什么借口拒绝深度结合,海因茨仿佛预先知晓,先一步替他解决难题。
罗西耶不认为自己的魅力大到能够蛊惑一个在权力场和血与火中拼杀出来的帝国上将,他本能地警惕,但又忍不住接受海因茨给予的特权诱惑。
*
婚后的生活好到不真实。
海因茨几乎对他予取予求,罗西耶提出的要求,几乎从不被拒绝。
他搬进主卧,入主原本只属于海因茨的私人空间,除了帝国与军部的最高机密,罗西耶在舒曼家的权限,与海因茨无异,任何文件他都有权审阅,账户里的财产供他挥霍。
舒曼家的后院,原本只是一片整饬的草坪,不知海因茨从哪里听说他的喜好,请来园艺师种满了玫瑰,他第一天看到的时候,简直震惊到失语。
海因茨也并没有把他当作笼中鸟,豢养在家宅里。
他亲自指导他作战技巧,培养他的能力,为他开通军部的入职通道,与法西里亚斯注册为固定搭档,给予他足够的成长空间。
除了床笫之间不容抗拒的强硬索取,海因茨对他简直纵容到极致。
他几乎从不干涉罗西耶的意志,不约束他的任何行动,也从不对他出入何处提出质疑。
高门婚姻,丈夫爱重放权,继子尊重友善。
如果罗西耶真的只是贪慕虚荣的人,他一定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得不能更满意。
*
问题就在于,罗西耶不是。
官方的认证信息中,他是出身低微的平民孤儿,凭借能力从底层爬上来,又攀上帝国上将,得到舒曼家主的青睐,获得如今的身份地位。
但实际上,他曾是前任首席向导收养的学生,他的老师死于旧政清洗,如今早已在帝国历史中被抹去姓名。
那时候现任皇帝只是王位竞争者之一,海因茨·舒曼是皇帝身边最锋利的刀,而老师和他的哨兵伴侣——当时的帝国将军,站在对立阵营。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老师和将军被诬陷通敌叛国,海因茨奉命逮捕,老师提前收到消息。
罗西耶太小,尚未登记身份,也不是他的血亲,并未被列入清缴名单。
老师对他说,小罗西耶,快跑,他就跑出了首都,隐姓埋名,担惊受怕。
再听到老师的消息时,现任皇帝已经上位,他的老师被打成了乱党。
*
这么多年以来,罗西耶的心中始终燃着仇恨的火。
那场清剿迅猛且保密,他不知道那场阴谋是谁策划的,老师的死要找谁负责。
但他知道最终获利者是皇帝,而执行逮捕的是海因茨。
年轻的罗西耶实在是陷入了矛盾。
海因茨是执行命令的刽子手,导致老师的死亡,他憎恨他。
海因茨也是帝国英雄,为国征战,数次拯救边境于危亡,令他敬仰。
现在,海因茨又成了他的伴侣,尊重他,宠爱他,教导他。
他向来疏离于人群,从未和别人有过如此亲密的关系。
他一边利用舒曼家的资源和权柄,悄无声息地追查旧案;一边在夜深人静的卧室里,被海因茨的视线注视、被他的身影笼罩,无所遁形。
海因茨的强大让他依赖,体贴让他沉沦,触碰让他战栗。
而他同时又为自己感情的动摇产生了深深的自我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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