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烬途

他猛地点头,声音带着颤音:“…好..好!我这就去!”

他抬脚就要往外冲,然而,就在脚步迈出禁闭室门槛的前一秒,他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回来。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个如山岳般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清醒。

“那你呢?爹…….” 他罕见地用了这个称呼,声音干涩,“我这一走……是再次违规了吧?他们会怎么对你?是你放我走的……”

高建国看着儿子眼中那抹终于不再是莽撞,而是懂得了权衡与责任的忧虑,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极其浅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挥了挥手,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申请帮你打过了,走的是最紧急的特殊情况流程。通不通过,什么时候通过,不归我管,也来不及等了。我这个位置坐了够久,脸面、规矩,看得比谁都重。但今天,老子豁出去赌一把。”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高城:“你嘛….看你自己的运气,也看……那小子父亲的运气。”

他甚至还带着点调侃补充道:“快点滚蛋,别浪费老子这点‘以权谋私’的时间。我看了你的报告,电话停机保号,这手做得还算聪明。但非常时期,万一有人真要找你救命却找不着,怎么办?滚吧!”

“……是!”高城胸膛剧烈起伏,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作一个极其标准、充满力量的军礼,深深看了父亲一眼,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高建国站在原地,直到儿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到那张硬板床边,很是自然地坐了下来,甚至往后仰躺了下去,仿佛这只是个普通的休息处。

一直跟在他身后、全程沉默如背景板的亲信下属此刻再也忍不住了,脸上写满了焦急与不解,压低声音道:

“首长!您这……这太冒险了!这种敏感时期,您亲自来放走一个正在接受审查的、有重大违规嫌疑的军官!这……这要是上面追查下来,就不是停职审查那么简单了!这会被人抓住把柄,说您徇私枉法,干扰调查,公然对抗纪律!后果不堪设想!往轻了说,您这军旅生涯可能就此留下无法抹去的污点,晋升彻底无望;往重了说,恐怕……恐怕要一起上军事法庭!为了高营长这一步棋,赌上您一辈子的清誉和前途,这……这值得吗?!”

高建国闭着眼睛,双手枕在脑后,仿佛下属说的那些惊涛骇浪般的后果与他无关。

过了好几秒,就在下属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奇怪的……欣慰?

“挺好的。”

“什么……?”下属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高建国依旧闭着眼,嘴角却似乎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像是在回忆什么:

“年轻人,有冲劲,有义气,为了战友和承诺,敢不管不顾,捅破了天也敢去扛……咋咋唬唬的,犯错也犯得轰轰烈烈。”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望着禁闭室冰冷的天花板,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阻隔,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这不挺好的吗?”

“总比一个个都变成只懂得明哲保身、算计利害、冷了血、铁了心肠的‘合格军官’……要强得多。”

高城出了禁闭室,突然发现自己现在是个被停职的,压根进不了师侦察营,不如说,干啥都干不了,第一次尝到了“有家不能回”的憋屈。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停职人员可进不了师侦营…我靠…”他低声骂了一句,堂堂一个营长,居然被自己的地盘拒之门外,“那我爹放我出来我能干啥啊?总不能就在这大街上干站着吧?”

外面世界疫情笼罩,检疫点林立,他一个被停职的军官,身份敏感,更不能随意行动惹出麻烦。他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笼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高建国给他的那部新的、线路绝对安全的卫星电话,摁下了甘小宁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

“喂?甘小宁!你们真是越来越……”高城一肚子火气和憋屈正要冲着这个“越级上报”的下属发泄,却被甘小宁又急又快、带着兴奋的声音猛地堵了回去。

“连长!您可算来电话了!等你好久了!”甘小宁的声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史今班长和伍班副!他们俩开着车,现在已经到了河北地界了!说是要去找三多!我们刚和成才联系过,他提供了三多现在正在狂奔的目标位置,是北京的那个核心卫戍军营!听说那里可能有药!”

高城一愣,脑子飞快转动:“史今和伍六一也掺和进来了?你们……是想派人去接应他们,然后一起去那个军营?”

“对对对!连长您真聪明!”甘小宁忙不迭地肯定,“但这调动人员和车辆的紧急报告,我们没权利批啊!副营长把我俩骂得狗血淋头,说我们再胡闹就一起关禁闭!我们没办法,就只能……就只能打电话给您……啊不,是给高军长……”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有点心虚。

高城一听,火气又上来了,但这次是对着副营长韦文龙的:“你告诉韦文龙!所有接应和支援的申请,必须立刻批准!所有程序后补!所有责任,都由我高城一力承担!他要是敢不同意,耽误了事,他完犊子!等我回去揍不死他我!”

“是!就等您这句话呢!营长威武!”

电话那头的甘小宁显然兴奋极了,有了高城这句话,他们就有了主心骨和挡箭牌,立刻挂断电话去折腾副营长了。

高城放下电话,长长地叹了口气。隔着电话遥控指挥,已经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做的极限了。一种无力感依旧缠绕着他。

不……或许还不是极限。

还有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被困住,但也许能想到更多办法的人。

他凭借着自己对这座庞大军营结构的熟悉和高建国之前模糊的提示,打听了一圈,终于确认袁朗就被关在同一营区另一栋更加偏僻、守备也更森严的隔离楼里。

怎么进去是个问题。

他硬着头皮走到哨兵面前,亮出了自己的军官证,虽然是停职,好在这证没人收,并说出了高建国给他的一个内部联络代码,声称有“紧急事务需与袁朗上校协商,涉及之前联合任务的善后事宜

哨兵核实代码后,虽然面露疑惑,一个停职军官来找另一个被审查的军官“协商”,但代码权限极高,他只能按规定放行。

谁敢得罪高军长啊.....

高城被带到一个狭小的、有监控的会面室。没多久,门开了,袁朗走了进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有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他看到高城,似乎并不意外,甚至嘴角还扯起一个惯有的、略带调侃的弧度。

“哟,稀客啊。高营长这是……也来体验生活了?”

高城没心情跟他斗嘴,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别装啊!我告诉你,现在外面情况……”

“打住。”袁朗抬手打断他,语气轻松,眼神却没什么笑意。

“别和我说了。反正咱俩现在都是笼中鸟,知道了又能怎样?除了干着急上火,还能有啥用?规矩我懂,不该听的不听。”

短暂的沉默后,袁朗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却异常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就一句话。你现在在外面下的命令,做的那些事,之后要担的所有责任,算我一份。”

高城愣住了,他看着袁朗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下意识地追问。

“你,你就不好奇?”

“不好奇。”

高城觉得不可思议,语气加重:“你,你肯定好奇!”

“不好奇。”

“我靠!”高城被他这态度弄得有点火大,又有点替他不值。

“你问我啊!你问我我就告诉你外面现在……”

“我一点都不好奇。”袁朗打断了他,语气终于带上了一点明确的不耐烦。

“我可不想听啥坏消息。听了又解决不了,还闹心,影响睡眠质量。”

高城所有的话再次被堵了回去。

“靠,亏我还来找你,啥办法没有!”

“得了吧高营长,我们都尽力了,也真的只能这样了....”袁朗眯了眯眼。

“但是,还有他们呢”

“他们?”高城纳闷地看着袁朗,这货说啥呢。

“我的老A,和你的师侦营,还有....钢七连....”袁朗站起身

“不是只有我们能帮他,也不是只有我们,会帮他”

“袁队长说的在理...嗯...”高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但你你让人来气的点就是总是装模作样说些大道理!”

“谬赞了,下次让我给你家师侦营开个教学会,教教营长怎么说点好话哄下属开心,我们老A都很尊重我的....”

袁朗脸不红心不跳。

办公室内,卓浩川看着老A方面再次发来的、措辞愈发急切的说明与请求,眉头紧锁。

他刚站起身,对身边的副官吩咐道:“行了。人跑了那么久,是块铁也磨软了。

走,我们去接人。我亲自去会会这位能让老A上下如此‘神通广大’的兵……”

他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执勤军官几乎是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气喘吁吁地报告。

“报告首长!不……不用去了!他……他已经到了!”

“……到了?”卓浩川猛地一愣,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到哪儿了?营区门口?”

“是!就在大门警戒线外!是被我们的巡逻哨兵发现的!”军官快速回答,“他……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但坚持要见您!”

卓浩川脸上的从容和那点居高临下的审视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震惊。

他从接到第一个电话到现在,才过去多久?十个小时左右吧?

那个人竟然真的从三十公里外,突破了重重防疫关卡,用一双脚跑完了全程?

“……放行!带他进来!”

卓浩川立刻下令,语气急促,之前的种种不耐烦和官僚式的考量,在这一刻被一种最原始的、对“做到不可能之事”的惊愕所取代。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他要亲自去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兵。

营区主干道上,许三多几乎是在靠本能移动。

汗水早已流干,嘴唇因脱水而布满裂口,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又被风干了几遍,军装湿透又干涸,结满了白色的汗碱。

但他依旧一步步地走着,脚步有些踉跄,却异常踏实,每一步都踩得稳稳的,没有半点虚浮。他紧紧跟着前面那个为他带路的士兵,

眼神虽然疲惫不堪,却依旧亮得惊人,直直地望向道路尽头。

带路的年轻士兵忍不住放缓了脚步,频频回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担忧,这件事早在军营里传开了,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兄弟……加油!就快到了!”

许三多似乎花了点时间才理解这句话,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抬起沉重得像灌了铅的手臂,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谢谢……”

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他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位肩章熠熠生辉、气场不怒自威的高级军官,正站在路中央,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他身边还跟着几名神情严肃的军官。

卓浩川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这个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却依然挺直了脊梁站在他面前的士兵。

他看到了对方军装上老A的臂章,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近乎执拗的火焰。

许三多停下脚步,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

他抬起手,用尽最后力气,敬了一个也许不够标准,却沉重无比的军礼。

卓浩川没有回礼,他只是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许三多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开门见山地问道:

“许三多。”

“就在这里聊吧。”

“你想干什么?”

师侦营的车在通往北京的高速公路上疾驰,车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甘小宁已经完成了接应史今伍六一以及半路说要一起上车的成才。

“三多已经到了!”甘小宁看着手机上刚刚收到的、来自师侦营内部渠道的简短讯息,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更带着巨大的担忧,打破了沉默。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让车内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到了?那个他们甚至不敢细想他是如何抵达的地方。

伍六一猛地从座椅上直起身,他一直强压着的疑惑和怒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他转向车内唯一可能知道更多内情的成才,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为什么?!为什么申请不到特效药?三多他是特种兵吧?!立过功,受过奖!他爹生病,按流程申请救命药,天经地义!凭什么卡他?!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质问在车厢内回荡,却只换来一片更加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甘小宁和马小帅抿紧了嘴唇,目光看着前方道路,不敢接话。

在一片死寂中,成才开口了。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甚至带着一种刻意剥离情感的、近乎汇报公事的平板语调,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冷的钉子,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据我所知。高城营长,和我们袁朗队长,在不久前,因为某些未知原因,违规越权,调用了一部分极其重要的战略储备特效药,送往了佳木斯方向。”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后视镜里史今骤然剧变的脸色,继续说道:

“正因为他们的这个行为正处于风口浪尖,所有与老A、尤其是与他们二人相关的后续申请,特别是同类药物的申请,都受到了最严格的限制和审查。许三多的申请,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成才的视线在后视镜里与史今慌乱痛苦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交汇,一个猜测在他心中成型,让他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难以压抑的迁怒和质疑:

“史班长。我记得……佳木斯,是您的老家?”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史今最脆弱的地方。

是啊,佳木斯,他的家,他病重的儿子……高城和袁朗调动药品去佳木斯,还能是为了谁?

看着史今和伍六一刹那间血色尽失的脸,成才觉得自己猜对了。

一股为许三多感到的巨大不值和不公涌上心头,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就是这个人害的我的三呆子.....

“你……”伍六一猛地看向成才,眼中喷火,想开口驳斥,却被身边史今的状态吓到了。

“成才!别说了!”开车的甘小宁忍不住低吼着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无奈。

“事情到底怎么样,我们根本不清楚!现在内讧有什么用?!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快点赶到三多那里,帮他解决问题!”

车内再次陷入了令人难堪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嘶吼着。

史今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瘫坐在座椅里。成才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无法承受、几乎要窒息的真相。

“他是…为了我….为了多多…所以才…所以才……”

史今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颤抖,巨大的负罪感和羞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一阵阵反胃,几乎要呕吐出来。

是他,间接剥夺了许三多父亲救命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而有力的手猛地伸过来,死死掐住了他的小臂,疼痛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他转过头,对上伍六一那双通红的、却异常凶狠坚定的眼睛。

“睁着眼!”伍六一的声音沙哑,却像锤子一样砸下来,“事情还没完!我们还没完成任务!见到三多之前,你没资格垮掉!”

“……我知道。”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重新坐直了身体,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里是一片死寂的、却不再涣散的决绝。

是的,任务还没完成。他必须去面对许三多,无论将迎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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