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琉璃,你知道什么是器灵么?”
“器灵?”净琉璃怔了怔,“梵天为何会突然问这个?莫非——”目光随心念一转,落在放置在房间茶几上的青花莲瓶上。
“没有!”虽然知道净琉璃看不见素还真,但看她将视线转向莲瓶,一页书顿觉紧张起来,连忙否认,“我就是突然听说这个词,觉得好奇,随口一问而已。”末了,又心虚地补上一句:
“器灵,器物生灵,和我们平时说的那些动物植物化生的精怪,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吧?”
“不是!”干脆利落的否定。
“不……是?”疑惑的尾音向上扬起。
净琉璃将落在莲瓶上的视线收回,看向一页书,没有直接解答他的疑惑,而是反问了一个在他看来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梵天听说过干将莫邪么?”
“干将莫邪?”
“是,干将莫邪!”
“干将奉王令铸剑,三年未成。其妻莫邪自愿以身祭炉,投身炉火,殉剑而死,遂成‘干将’‘莫邪’双剑。”
“干将献剑于王,王得剑,欲杀之。双剑化龙,干将御剑而去。”
“那条龙便是‘莫邪’!”
“莫邪便是‘干将’‘莫邪’双剑的剑灵!”
“器灵不是器物吸天地灵气,修炼化形,自然孕育而生的精怪。”
“器灵是在炼制器皿时,将活人投入熔炉,以炉火噬其精血以养器,将其魂魄活活炼入器皿中,从此魂与器融为一体,器在魂在、器毁魂销,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器灵,是人的魂魄!是活人被生生炼化的魂魄!”
“如若寄魂之器被毁,那人的魂魄便会从此烟消云散、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残忍……至极!”
“你说,器灵,是……人?”一页书倒吸一口冷气。
“是!”
“不过,并非每一个被投入熔炉、以身祭器的人,都能被炼成器灵。”
“除了要凭藉自己的意志力,生生扛过魂魄被熔炉炼化的可怕痛楚,更重要的是,在整个熔炼过程中,不管有多疼、多难过,那个人都必须要彻底保持灵魂的清净无垢,存一颗赤子之心,无怨无悔,不生怨怼。”
“换句话说,那个人,必须是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自愿献身祭器,心甘情愿成为器灵!”
“心甘……情愿?”
“是!心甘情愿!”净琉璃点头,又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青花莲瓶。
“器灵认主。”
“据说,只有与器灵缔结灵契的人,才能看得见、摸得到自己的器灵。”
“认主?灵契?”
“嗯,灵契,灵魂之契。”
“器灵会与他认可的主人,缔结灵契。”
“我想,与他缔结灵契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心甘情愿为之牺牲,为之成为器灵的人。”
“据说,身为器灵,只有在得到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才可以让别人看见他的灵体。”
“而且,只能看见,不能触碰。”
“只有与器灵缔结过灵契,成为器灵的主人,才能触碰到自己的器灵?”
“是的。”
“只有得到主人应允,器灵才可以让其他人看到自己?”
“没错。”
“也就是说,就算得到主人相允,其他人能看得见器灵,也……摸不到他?”
“对!”
一页书赫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拍卖会上,他用这双手,钳住他的腰,遮住他的眼。
记忆中怀抱的余温犹在,掌心覆上眼睑,那丝滑的触感,仿佛在炎炎夏日,覆上一件透着沁人凉意的瓷盏。
他那时,分明摸到了他。
一页书抬起头,目光从净琉璃的肩头掠过,看向她的身后——
那只像个碎嘴葫芦一样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闹腾了整个下午的器灵,此刻,正蜷缩在沙发一角,弯腰低头,将整个脑袋都埋进臂弯,双手遮脸,一言不发,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手臂的遮挡,加上垂落的雪色发丝,将他的整张脸都藏在灯光的阴影下,一页书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一页书,你怎么了?”
“你脸色好难看!”
“你没事吧?”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作响,净琉璃的声音,似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太分明。而另一个人的声音,却在他的识海中响起,愈发清晰——
——“不要叫我瓶子精!”
——“前辈,说过很多次啦,我不是瓶子精!”
——“我是器灵!器灵!”
——“我有名字!我叫——”
——“前辈,器灵和瓶子精不一样——”
温软的、好听的声音,一声声,带着一点点的委屈,一点点的无奈。
真的,只有,一点点的委屈吗?
“我没事。”
“大概是今天事情太多,有些累了。”一页书摆了摆手,刻意避开净琉璃关切的眼神。
“净琉璃,我想麻烦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嗯?”
深深地看了一眼将自己整个窝在沙发的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器灵,一页书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下声音中的颤抖,“我要你马上遣人帮我搜集关于这只青花莲纹瓶来历的所有资料,不管是正史野史还是民间传说,总之,越详细越好。”
“还有,越快越好。”
“好!”净琉璃起身,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现在是晚上十点零八分,五分钟内,我会把你想要的资料,发到你的个人电子邮箱。”
“五分钟?”一页书一怔。
净琉璃叹了口气,“其实早在你决定前来集境参加这场拍卖会,还未动身出发的时候,我就已经让人把这份资料准备妥当。”
她又看了一眼几案上的莲瓶,“我只是没想到,时至今日,梵天你才开口向我索要这份资料。”
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发出青白色的光,净琉璃发过来的压缩文件夹中,足足有数百份的图片和文档,一页书一个一个点开,逐字逐句、认认真真地看完。
待所有资料全部看过,他的手指已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电脑的鼠标。
然后,他对着电脑,默然呆坐良久。
“素还真,你给我过来!”威严的、不容违抗的声音,仿佛千年前叱咤风云的百世经纶重临人间。
默然蜷缩在沙发上的器灵听到主人的召唤,慢慢地抬起头,缓缓起身,乖乖地站到前辈的身侧,垂着头,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控制鼠标的手指抖得不听使唤,鼠标的指针滑动了好几次,才终于点开了资料中的一份文档,最大化至整个屏幕。
然后,他将电脑的屏幕,推到器灵的面前。
屏幕上是一本古书内页的照片,书页上弯弯曲曲的、蝌蚪一样的文字,似是古梵文。
这似乎是一本佛教僧侣的笔记。
素还真依旧垂着眼,刻意地,不去看屏幕上的那些文字。
只是,纵然不看,他也清楚地知道,那本笔记里,到底记载了什么。
那些久远的、惨烈的、痛苦的、不愿触碰的记忆,打破千年尘封,透过电脑的屏幕,自记忆深处泛起,映在那双精致漩眉下泛着盈盈泪光的水润眼瞳中,逐渐清晰——
“那时候前辈中毒、入魔。”
“菩萨说,须以菩提净瓶,盛清净无垢之水,给前辈服下,再为前辈沐浴净身,方能为前辈解毒,祛除前辈身上的魔气。”
“凡间并无菩提净瓶。”
“所谓菩提净瓶,须采女娲补天之石,燃九天圣火,再以芬陀利华清净无垢之躯,投身祭炉,方可烧制而得。”
“这是我们当时,可以找到的唯一办法。”
“素还真!”
“对不起!”
“对不起,转世后的我没有前世的记忆,我完全,完全不记得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什么好说的!”器灵的嘴角努力向上弯起,明明是笑,却笑得让人心疼,“前辈,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素还真!”
“你那时,很痛吧?”
“前辈……”
“我记得你特别怕痛?”
“我刚到集境那天,你来找我,说我是你的前辈,说你是我的器灵。那是今世的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不信,随手把你推开,就那么,轻轻地一下,明明没有用力,你眼里全是眼泪,说我弄疼了你。”
一个平日里这么怕疼的人,需要怎样的决心与勇气,才能主动将自己投入那可怕的熔炉中,忍受火焰焚灼身体、炼化灵魂的痛楚,将自己化作器灵这般的存在?
还是,正因为经历过那样可怕的痛楚,所以,现在的他,才会变得那么敏感,那么怕疼?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为了他……一页书!
一页书猛然站起,将身侧的素还真搂入怀中,用力抱紧。
释家家主宽大的手掌,穿过器灵柔软的雪色发丝,将他的头用力压进怀里,似是恨不得将他摁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你是,怎么忍过来的……那么痛,你是怎么忍过来的……”
脑袋被一页书死死压在怀中,素还真的声音从他的胸口传来,淡淡的,有些怯、有些闷——
“前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都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
“只有与器灵缔结灵契的人,才能触碰到自己的器灵?”
“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见你、摸到你?”
“除非经过我同意,否则,谁都别想看见你?”
素还真面露苦笑,“前辈,这几个问题,你已经反复问过很多遍了!”
“我一直都以为,你想让谁瞧见,谁就可以瞧见;想让谁摸你,谁就可以摸到你!”
“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却没有一个人,能触碰你的灵体,感受你的存在。”
“你……不孤单吗?”
“哦,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和我缔结的灵契?”
“我看净琉璃给我的资料上说,要缔结灵契,需在本体上烙印。那个青花莲瓶从外到内都光溜溜干净净的,连个落款都没有,你的印记在哪里?”
“保密!”
“就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不告诉,我自己找!”
“就那么大个瓶,我可以一寸一寸地慢慢找!”
“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把你周身上下里里外外摸个通透!”
“一页书前辈!”
素还真的脸直红到耳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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