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心里该有多难受?该有多心疼?”
他提到了那个让林晚晚心头最柔软处为之刺痛的名字:
“还有平安……那只傻乎乎的、总是围着你摇尾巴的狗……
它要是知道,它最亲近、最喜欢的小主人,因为它当年的意外,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沉浸在痛苦里,连它最爱吃的肉罐头都再也提不起兴趣去尝一口,它在那头,灵魂能得到安息吗?能安心地去奔跑玩耍吗?”
平安……肉罐头……
一个久远而无比清晰的画面,蓦地强行闯入了林晚晚混乱的脑海。
阳光下,毛发金黄的平安吐着粉红色的舌头,憨态可掬地围着她打转,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她手中零食的渴望和纯粹的快乐。
姐姐林朝朝站在一旁,穿着素雅的裙子,脸上带着温柔而略带嗔怪的笑容:
“晚晚,你别总惯着它,都快把它喂成个小胖子了!”
那画面如此鲜活,仿佛就在昨日,连阳光的温度和姐姐笑声里的宠溺都清晰可辨。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尖锐的痛楚交织着蔓延开来,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我……”
林晚晚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团浸满了酸楚的棉花堵住,却发现自己在老人这朴素却直指人心的问题面前,竟无言以对。
所有的愤怒和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深沉的、源于爱与回忆的悲伤所覆盖。
陈伯看着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知道她听进去了些。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
“晚晚啊,这人呐,有时候执着于过去的伤痛和对他人的怨恨,就像是徒手紧紧抱着一块烧得通红、滚烫的炭火。
你越想紧紧抓住它,越想用它作为武器去烫伤那个你认为伤害了你的人,最终你会发现,被灼伤得最深、皮开肉绽、痛彻心扉的,往往是你自己的手,是你自己的心。”
“放下,不是为了轻易地去原谅他,更不是否定你姐姐和平安所受的伤害。”
陈伯的目光变得无比清明和睿智,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直直地看进林晚晚彷徨无助的心灵深处,
“放下,首先是为了放过你自己。
是为了让你自己,能从这片仇恨的废墟里走出来,还能喘口气,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是为了让你姐姐留下的这片小小的、充满了她心血的‘彩虹桥’,还能继续它原本的使命,去传递生命最后的温暖和尊严,而不是被无尽的怨恨和痛苦所填满,最终变成一座真正的、冰冷的坟墓。”
放下……是为了放过自己?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骤然穿透了林晚晚内心那厚重得令人窒息的、被仇恨和悲伤层层笼罩的迷雾,在她死寂的心湖上,投下了一线希望的亮光。
她一直固执地认为,紧紧抓住这份恨意,铭记这份痛苦,就是对姐姐和平安最大的忠诚和祭奠。
她用自己的痛苦作为贡品,献祭给那段逝去的过往。
可陈伯的话,却像一位睿智的引路人,为她指出了另一条可能的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或许,她一直以来的坚持,走入了一个可怕的误区。
真正的背叛,不是放下恨意,而是让自己彻底沉溺于过去的痛苦泥沼中无法自拔,辜负了姐姐希望她能够勇敢、坚强、好好活下去的殷切期望,
也辜负了“彩虹桥”这个小小天地存在的、传递生命最后温暖与尊严的真正意义。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因为长时间用力攥紧而微微发抖、骨节泛白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那么温柔地、充满敬意地抚慰过无数逝去的小生命,梳理过它们不再光洁的毛发,给予它们最后的体面与安宁;
也曾……在无数个夜晚,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复杂心情,
笨拙而认真地试图去安抚那个让她此刻恨之入骨的男人的失眠,触碰过他微蹙的眉心。
恨与一些更加复杂、难以定义的东西,依旧在她心里疯狂地纠缠、撕扯,如同两股势均力敌的漩涡。
但陈伯这番平静却充满力量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她早已波澜不惊、如同死水般心湖的石子,虽然微小,却真切地荡开了一圈新的、带着思考和可能性的涟漪。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命运无情捉弄、充满了愤怒与悲伤的受害者。
她还是林晚晚。
是“彩虹桥”现任的、唯一的店主。
是姐姐林朝朝在天之灵,深深期望她能够勇敢、温暖、坚韧地活下去的妹妹。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身旁目光始终温和坚定的陈伯,那双原本被空洞和绝望占据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变化。
虽然依旧布满了疲惫的血丝,虽然泪痕未干,但之前那种近乎毁灭性的灰败气息似乎淡去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了一场剧烈风暴后、挣扎着从废墟中抬起头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清明与挣扎。
“陈伯,”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带着哭泣后的浓重鼻音,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破碎得仿佛一触即溃,
“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放下……
可能需要很久很久……但是……
您说的话,我好像……好像明白一点了。”
她明白了,一味地沉溺于仇恨的烈酒之中,除了麻醉自己、灼伤自己,并让关心她的人心痛之外,
解决不了任何实质性的问题,只会让她,以及她在意的一切(包括姐姐留下的“彩虹桥”),一起被拖入更深的、不见天日的绝望深渊。
陈伯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那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光芒,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他拿起地上那杯已经变得温凉的水,再次递到她的手里,用眼神示意她喝下去。
“喝点水,润润嗓子,孩子。心里的路,堵住了,就慢慢想办法疏通。
这人世间的路还长着呢,不急,一步一步,总能走下去。”
林晚晚顺从地接过水杯,温凉的液体顺着干涩灼痛的喉咙滑下,带来一种真实而朴素的慰藉,
仿佛在提醒她,她还活着,还需要这最基本物质的滋养。
她转过头,望向阁楼那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气窗外。
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暮色浸染,呈现出一种由橘红向深蓝过渡的复杂色彩,几颗早早出现的星子,在天幕上闪烁着微弱却恒久的光。
她心中那翻涌了不知多久的惊涛骇浪,在陈伯这番春风化雨般的开导下,似乎暂时平息了一些,虽然前路依旧被浓雾笼罩,迷茫未知,虽然心底那深刻的伤痛并未立刻消失,依旧隐隐作痛,
但一种新的、微弱却带着不可思议韧性的力量,正在这片情绪的废墟之中,悄然地、艰难地萌芽,生长。
她需要时间。
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慢慢消化这巨变带来的一切,去梳理内心纷乱如麻的思绪,去舔舐依旧在渗血的伤口。更需要时间去思考,去找到一条……
属于她林晚晚自己的,既能坦然面对和承载沉重的过去,又能不被其吞噬、继续勇敢前行的人生之路。
那条路或许布满荆棘,但至少,她似乎看到了一点点方向,而不再是完全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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