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败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在商场上向来以铁腕、理性、效率著称，能够精准地计算风险，冷酷地做出决策。
可面对自身生理机能的这场“叛乱”，他所有的计算和掌控力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陆沉舟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不耐。
门被推开，他的首席秘书，王明，走了进来。
王秘书永远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怀里抱着文件夹，脸上是职业性的、毫无波澜的表情。
他是陆沉舟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极少数能在他盛怒之下依旧保持冷静的人之一。
“陆总，”
王秘书的声音平稳而快速，
“李医生刚才又来电，提醒您必须立刻进行有效休息。
这是他根据您最新的体检报告，调整后的用药建议和……
又一份心理咨询师推荐名单。”
王秘书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轻轻放在陆沉舟的办公桌上，与那些堆积如山的合同和项目书放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陆沉舟连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心理咨询师？
跟他们聊我悲惨的童年还是压抑的**？浪费时间。”
他已经试过不止一次，那些坐在舒适沙发里、带着怜悯眼神看着他、试图引导他“敞开心扉”的心理专家，对他毫无用处。
他的问题根源，或许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又岂是几次谈话能解决的？
王秘书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他推了推眼镜，继续用那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
“另外，关于下周预览会的备用方案，技术部门提交了三个，都需要您最终定夺。
市场部关于预热宣传的预算申请也需要您签字。
还有，北美那边的合作方希望将原定于下周五的视频会议提前到明天
……
也就是今天上午九点。”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砖，加固着那堵名为“压力”的高墙。
陆沉舟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血丝更加明显。
他感觉自己的神经末梢都在尖叫。
“出去。”
他声音沙哑地命令道。
王秘书顿了顿，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微微躬身，从文件夹的底层，抽出了一张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设计简约甚至有些朴素的打印纸，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堆文件的最上方。
“陆总，”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微放慢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斟酌，
“这是一份……非传统的，关于睡眠辅助服务的资料。
是……一位朋友私下推荐的，据说方式比较特殊，但……在某些小圈子里口碑很好。
您……或许可以看一看。”
说完，他没有等待陆沉舟的回应，也没有去看老板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便如同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陆沉舟一个人，和他那无法摆脱的、喧嚣的寂静。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张刚刚被王秘书放下的纸上。
纸张顶端，没有花里胡哨的logo，只有一行清晰的手写体英文花字：“Serenity Sleep Consultant - Lin”。
下面是一串加密的联系方式和一个需要邀请码才能访问的简约网页链接，此外再无多余信息。
“睡眠顾问？”
陆沉舟嗤笑一声，指尖捏着那张单薄的纸，几乎想立刻将它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又是一个故弄玄虚的骗子。
什么特殊方式，小圈子口碑，不过是抬高身价的伎俩。
他陆沉舟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病急乱投医，去相信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他烦躁地将那张纸甩到一边，重新拿起威士忌酒杯。
然而，酒杯送到唇边，他却顿住了。
王明跟了他多年，行事极其谨慎稳妥，从不做无谓的推荐。
他能把这份资料递到自己面前，至少说明他已经做过初步的背景筛查，确认没有明显的风险。
而且，他用了“方式特殊”、“口碑很好”这样的字眼……
难道……真的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微弱，却无法完全忽视。
陆沉舟的视线，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张被遗弃在桌角的纸。
那行手写体的“Lin”字，似乎在微微晃动。
他想起了私人医生最后一次见他时，那严肃到近乎警告的语气：
“陆先生，你的身体机能指标多项异常，神经系统长期处于过度应激状态。
药物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治。
如果再不能从根本上改善睡眠，下一次，可能就不是头痛心悸这么简单了。
猝死，并非危言耸听。”
“猝死……”
这两个字像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骄傲和抗拒。
他放下酒杯，身体向后深深陷入椅背，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眼前并非一片黑暗，而是不断闪现着混乱的代码、投资人挑剔的脸、下属惊恐的眼神……
以及，更深层、更晦暗的，一些被他刻意遗忘和压抑的、模糊的片段——似乎有犬吠声，有女人悲伤的面容，有一种沉重的、名为“愧疚”的情绪……这些碎片加剧了他的头痛，也加深了他的绝望。
他已经试遍了所有“科学”的、“正规”的方法。
结果呢？
或许，他真的需要一点……“不科学”的尝试？
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长长地、带着颤抖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放下手臂，他伸手，重新拿起了那张单薄的纸，目光落在那一串加密的联系方式上。
他的指尖因为疲惫和药物的作用，微微颤抖着。
最终，他拿起手机，按照上面的指示，输入了那个需要邀请码才能访问的网页链接。
屏幕上跳出一个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的界面，只有一个输入框，要求提供推荐人的验证码。
陆沉舟沉吟片刻，拨通了王明的内线电话，声音低沉而沙哑：
“把验证码发给我。”
电话那头，王秘书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地回答：
“好的，陆总。已发送到您的私人手机。”
挂断电话，验证码很快到来。
陆沉舟将其输入。
网页跳转，依然没有太多内容，只有一份更加详细的、需要填写的预约申请表，问题涉及基本信息、失眠状况、期望效果等，保密条款极其严格。
陆沉舟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开始用他那因缺乏睡眠而有些迟钝的大脑，逐一填写。
当他点击“提交”按钮时，窗外，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对他来说，又一个无眠之夜，似乎看到了一个荒诞而微弱的、指向未知的转折点。
他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刚刚被闺蜜说服、正心怀忐忑地检查着那个伪造预约页面的女孩，林晚晚，收到了第一条客户询盘的通知。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微不可闻却又无可挽回的、啮合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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