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公衙,地牢内。
“苏子瞻,你要作甚?!”
一身着血迹斑驳囚衣的肥胖老头被绑在一旁,瞧着地上披头散发满脸血痕的狼狈女子,目眦欲裂地质问道:
“我瑶姐儿可是怀了沈家的孩子,你区区一六品通判竟敢如此对她!”
坐在上首的苏轼闻言,瞥了一眼旁边提笔记录的同僚,嗤笑道:
“身为杭州县尉,平日不为百姓办事,只知贪污收贿。这次更是不自量力,居然敢半路拦截并且贪污赈灾粮款,导致常、润二州百姓暴乱。怎么,难道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沈家指使你做的吗?”
就这样明晃晃将背后靠山说出来,蠢得正中苏轼下怀。
提及此,何父又猛然清醒,改回了之前的说辞,一口否定道:“自然不是,此事与沈家没有任何关系。但你居然这般对我瑶姐儿,你定会后悔的。”
虽然答案与之前一模一样,但已然有了欲盖弥彰的含义。
“父亲,是沈家!一切都是沈家的手段!”
地上的何瑶听到父亲还在替沈家遮掩,强撑起身子哀嚎道;“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帮我救您!那些侍卫,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沈家将那些人留给她时,说是能以一打五的高手。没想到,连普通打手都打不过。外面之人冲进来的时候,她尚能用手边的茶盏茶壶予以反抗,那些人连她还不如,直接就被摁倒在地,可谓是毫无反抗之力。
“你在胡说什么!此事与沈家毫无关系!”何父心里明白沈家才是能救他们的唯一稻草,故而虎着脸吼向平日捧在掌心中的何瑶。
何瑶却丝毫不给何父面子,艰难地爬起将脸与手臂露出,愤愤道:“您知道女儿脸上这些血痕,身上这些淤青是如何来的吗?就是沈家留下的那些人打的。”
何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保护自己的小厮们再次进屋时便开始对自己拳脚相加,更是直接拿出刀毁了她的脸。
“真的?”毫不知情的何父闻言,不敢置信道。
何瑶还怀着沈家的孩子,如果连她的处境都是如此,那沈家是真地指望不上了。
何父坚定维护沈家的心,倏然动摇了。
“父亲,女儿何时骗过您?若不是我蜷缩着身子护住肚子,怕是早已被他们打得一尸两命了。”
何瑶眼眶溢出的泪花顺着脸颊留下,却被第一道划痕拦下,弥散在血淋淋的伤口中,将干涸的血迹重新晕染。淡化的血水顺着伤痕继续蜿蜒向下,又融入下一道伤口中。直至最后顺着下颌流向脖颈,最后在衣襟处晕开。
何父瞧着似女鬼般的何瑶,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痛苦地闭上双眼。
待脑子中的千思万绪回归于一条平静的线后,何父再次睁开了浑浊的双眼,眼里的不甘心彻底被绝望所代替。
他心如死灰地看向苏轼,悠悠道:“通判大人真是好手段呐。”
知晓从他此处套不出信息,围魏救赵般将目标放在了他女儿身上。相比与何瑶说这是沈家的手段,何父更相信是苏轼派人假扮沈家人,哄骗他女儿上套。
“谬赞了。”
什么也没做的苏轼心安理得替季璋接下这份夸赞,抬手吩咐道:“来人,将何家娘子带下去好好医治。”
季璋已经让何瑶失去了最大的价值,眼下就让其再最后发挥一下安稳何父的作用罢。
待何瑶消失在牢房尽头,苏轼才道:“何县尉,眼下可愿将全盘托出吗?”
“通判既然给了这份体面,下官自然得接住了。”
何父一顿,话锋一转,“只望通判大人,给我女儿一条生路。”
“那是自然。”苏轼抬手,旁边记录的官员有眼力见地换上了一张全新的白纸。
*
苏府,季璋院内。
子时末刻,三更踩尾。中秋已过,季璋院内下首的几间屋子却仍灯火通亮,仿佛要将中秋的“不眠之夜”贯彻到底。
待季璋后脚赶回苏府时,郎中已经走了有些时刻了,二宝屋内只剩下杜雪守着。
二宝侧躺在床上,将头耷拉在床边,任由床边之人为她清理着发丝间的斑斑血迹。
干涸的血迹虽与发色融为一色,却将根根分明的发丝粘连在一块,乱糟糟显得格外惹眼。
“娘子,您回来了。”杜雪听见脚步声,扭头瞧着来人,放下手中绞头发团的剪子,起身行礼道。
床边的一盆清水早已被剪下的头发团,染成了淡红色。前一秒扔进去的头发团的血迹还未被完全化开,季璋还能看见其周边逸出的丝丝红纹。
季璋望着这一幕,只觉那些人下手还是轻了些,“杜雪,二宝的情况如何?”
“回娘子,郎中说宝姑娘身上皆是一些皮外伤。只是头皮与脸上的麻烦些,需要仔细些养着。”
瞧着二宝还是福来客栈见到的那身脏衣裳,季璋吩咐道:“你去烧些水备着。”
就算疼得不方便洗,擦擦也好,把这一身的晦气都擦掉。
“是。”杜雪转身去了小厨房,屋内一时只剩下季璋与二宝主仆二人。
季璋拿起剪子,小心翼翼替二宝绞着剩余的头发团。感受到手下之人的战栗,她不禁问道:“二宝,我是弄疼你了吗?”
“娘子,不疼的。”二宝顶着满头的细汗,松开咬紧的牙关,颤声安慰道。
被踩断的碎发并未随着发髻松散而掉落,反而借着粘稠的血渍紧贴着其他完好的发丝。每一次轻轻地拨动,都在牵扯着整张头皮,引得发丝主人不禁战栗。
“我再轻些。”季璋压抑着哭腔闷闷道。手下本就轻如浮羽的力道,又轻了些。
若不是她今日让二宝将往日丫头的双丫髻与圆领缺胯粗布袍衫换下,换个寻常娘子的漂亮发髻与衣裳,那何瑶压根不会把二宝认错。她若是想踩头发,也无处可踩。
朝云说是她欠二宝的,可季璋觉得她也成了二宝这身伤的“帮凶”。
“杜···大娘子,我拿到药了。”
跟着郎中去拿药的朝云推开房门,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除了活血化瘀的汤药,还有两瓶膏药。一瓶是去疤痕的良药,一瓶是抹在肌肤表面让人短暂失去痛觉的药。”
这药来得可真及时。
季璋接过两只小巧的瓷瓶,瞧着上面过于精美的花纹,不由得出声问道:“这是郎中给的?”
“···这两瓶是从望湖楼拿的。”
朝云不敢隐瞒,连忙将郎中给的祛痕膏也拿了出来,补充道:“娘子明鉴,朝云绝无害宝姑娘之心。望湖楼老鸨经常打骂娘子们,这是娘子们自己琢磨出来的灵药,比郎中开得更管用。”
二宝替她受了这无妄之灾,季璋亦没有让她亲自动手毁了何瑶的脸,让她留下案底把柄。这药,压根算不得什么。
“娘子,我相信朝云娘子···她不会害我的。”床上的二宝背对着二人,压根瞧不见这两瓶药,却蓦然开口道。
季璋一顿,似乎在琢磨二宝话中的可信度,片刻后才道:“那便用罢。”
清凉的药膏涂抹在头皮上,丝丝凉气钻入皮下,片刻之后二宝便感知不到头皮上的疼痛了。感受到二宝整个人放松的状态,季璋便知朝云没有说谎。
有了药膏的辅助,季璋手下也放松了些,速度加快不少,须臾便将那些缠在一起的发丝结都绞完了。
正逢沐浴的水备好,趁杜雪替二宝沐浴的空隙,季璋将想去帮忙的朝云拉出了门。
仲秋的夜晚,凉风已然有了寒意,吹得朝云不得不裹紧身上单薄的衣裳。
二人像是自虐般站在屋外感受着瑟瑟冷风,可朝云自觉理亏,眼下更是揣摩不透季璋的心思,故而不敢贸然开口。
毕竟她之前承诺了,无论二宝出了任何事,她要不替二宝报仇,要不在自己身上重演一遍。可直至二宝救回来了,她也什么都没做。
朝云鼓起勇气,表忠心道:“大娘子,此事我定会给宝姑娘···”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在自己脸上划上那么一道可能会留疤的口子。
“你留下罢。”季璋同时开口,朝云将剩下的话咽回。
朝云不敢置信道:“什么?”
季璋偏头看向她,“二宝养伤的这段时间,就由你全权照料。”
“大娘子,您是允许我宿在这儿吗?”朝云不确定道。今日能得到口头允诺留下已然是额外之喜,她不敢奢望一步到位入住季璋院中。
“嗯。不过二宝原不原谅你这事,仍然是取决于她,不在我。”季璋一如既往道。
在客栈瞧见二宝的惨状时,她不是没想过借朝云的手杀了何瑶,既替二宝报了仇,又拿捏了朝云的把柄。
但此事早已通知了官府,她犹豫了。朝云眼下是苏府的人,她若真杀了人,苏轼这个通判,乃至整个苏府都会受到牵连。
为了朝云一人,毁了三个孩子,不值得。所以,季璋妥协了。
“进去帮杜雪罢。”瞧见她裹衣裳的小动作,季璋松口让朝云回了屋。
“是。夜间风凉,朝云替娘子取件披风罢。”朝云小跑着往上首跑去。
瞧着方向,应该朝着她的屋子去了。此时屋内无一人,季璋却并未开口拦她,只是将视线落在了倏然出现在院门口的熟悉人。
“灵素见过大娘子。”灵素风尘仆仆一脸疲倦,应是从公衙赶回来的。
季璋并未露出半分惊讶,好似是专门在此等他,只道:“你家郎君将事情办妥了?”
灵素点头,拱手回道:“何瑶已死,娘子且安心。”
季璋瞥见不远处止步的朝云,莞尔一笑,“你家郎君,总算做了件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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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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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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