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璋院内,小厨房。
“娘子,您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呀?”许久未走出房门的二宝,听见隔壁小厨房的动静,不禁违了季璋叮嘱她好好休息的命令。
“趁着柰花还未罢市,做道清爽可口的柰花索粉给你解解腻。”柰花即茉莉花,眼下已然九月,再不做就没有新鲜的茉莉可用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季璋没有回头也知晓是谁,并未追究其违抗命令之责,反道:“身子养好了,就来给我打下手罢。”
二宝身上皆是皮外伤,几日便养好了,只是养那道贯横右边脸颊的伤口费了些心思。
其脸上的伤痕并不深,但因划伤其的裙摆挂坠上沾染了不少的泥土灰尘以及不知名的脏污,故而她养了半月有余,伤口才逐渐结痂脱屑。
虽有朝云从望湖楼拿的灵效膏药,二宝脸上狰狞的伤疤淡化了不少,但若是定眼仔细瞧上一瞧,仍能看见其可怖的纹路。
又是半个月连续的滋补清淡口味饮食,如今结痂已经脱去,二宝终于不用再忌嘴刺激辛辣之物。
有了之前苏迨的反抗,这次不待二宝发出抗议,季璋自己便想着替她换换口味。
柰花索粉并不难,只是用绿豆做索粉的工序麻烦了些。先要将绿豆做成绿豆淀粉,再用绿豆淀粉做成索粉。抛开阴晴天气的影响,这至少得经过三四日。
而今日,季璋才在做第一步——研磨绿豆,沉淀取粉。
二宝系上襻膊,端了半盆清水放在绿豆盆旁。季璋与二宝主仆二人默契配合,一人推动石磨,一人不断将绿豆扫入研磨口内并适时加水稀释着。
淡绿色的浆液混合着白色泡沫,顺着下石磨盘壁缓缓流下,在凹槽内汇聚成水流后,顺着出口流入一早便准备好的木桶内。
厨房内十分安静,除了石磨发出的经久不息的“咕噜”声外,只剩下偶尔浆液入桶的“嘀嗒”声。
二宝闲来无聊,主动挑起话题,“娘子,今日怎么不见朝云呀?”
这些日子,朝云与她同住一个屋子,昼夜皆在照顾自己。眼下不见她,难免好奇。
季璋不假思索道:“她去宝云寺结善缘了。”
不知是不是何瑶的死讯将朝云吓到了,这些日子她乖巧安分,甚至连苏轼的院子都不去了,只一心听从她的吩咐。
“什么?”二宝手下一愣。绿豆未能及时扫入研磨口内,石磨盘间无料可磨,阻力消失,季璋手下倏然只觉一阵轻松。
“话停,手可别停。”绿豆粉可是个好东西,季璋想着多做些,故而今日这活儿可不能慢了,否则就得挑灯夜战了。
季璋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她去宝云寺帮忙布施了。”
虽说苏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何县尉这个国之蛀虫收押处斩了,但灾民暴乱却是无法弥补的事实。
尽管有公衙抚恤,官兵镇压,灾民还是或多或少地朝四面八方辐散而去。
寺庙、行会以及杭州城中的一些心善富商们自发布施,就连季璋的无名书肆也暗中捐了不少。
不过季璋可没那么蠢,将自己的产业暴露给朝云,只是让她去宝云寺了。
毕竟,她在宝云寺还是一些孽债未清。
“城外灾民众多,朝云一个人去···”
二宝知晓自家娘子仍不待见她,担忧朝云的话到了嘴边蓦然转了个弯儿,“小公子还小,她若是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可如何是好?”
“有刘二瞧着,出不了岔子。而且,”季璋补充道:“你家郎君也在,怕什么。”
再不济整个苏府都是她的,把朝云赶回苏轼院子,也不是问题。
二宝闻言面色一沉,对朝云的关心也尽数消失,“这个当头,她居然不顾小公子安危也要去郎君眼前晃悠。如今我已经养好,娘子还是早些将她赶出去为妙。”
之前朝云在郎君院子,是郎君身边的人,二宝管不着也无心管。可眼下朝云是娘子身边的人,虽说大体上仍是苏府的人,但她怎么还能向着以前的主子呢。
“留着她,还有用呢。”季璋不解二宝倏然逆转的态度,但还是出声安抚道。
自从她与二宝说过朝云不是敌人后,还是第一次见其对朝云怀有如此大的敌意。
不过,这次朝云与苏轼见面,还真不是朝云狐媚子主动勾搭,而是季璋知晓苏轼今日会去宝云寺主动撮合的。
解救苏迨只是她的副线任务,和离跑路才是主线任务。朝云顺利上位,则是加速主线完成的最佳催化剂。
*
宝云寺,后山竹屋内。
“如今这赈灾的诏令已经下来了,最迟冬月初便会随着赈灾物资抵达杭州。”
与苏轼对坐的陈襄拿起手边的菊花茶轻抿一口,缓缓道:“这赈灾可不是说完便完的事儿,少说也得三月起步。子瞻,你今年怕是得独自在外过除夕了。”
若不是如此,他今日也不会特地来此为他的好友兼二把手求平安。
苏轼早已想到,眼下落实内心反倒莫名心安,拱手道:“此去不知何时还家,届时还望知州大人护好杭州城,替我多照顾些妻儿。”
陈襄捋着自己的胡须,感叹道:“若非老夫年纪大了,这活儿怎么也不该轮到你头上。”
苏子瞻的后宅,外面皆传是和谐典范,但他这个内幕人自然知晓并非如此。夫妻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眼下又要被迫分离,这关系又要降回冰点了。
苏轼却道:“只望眼下这般惨景,能让东京大刀阔斧改革的那位恢复清醒,意识到青苗法贸然推进之误。”也不枉他与弟弟被贬出京。
“天灾**,难啊。”陈襄虽也是反对派,但此事有天灾为遮羞布,想来是不能如苏轼的愿了。
陈襄无奈般抬眼往窗外看去,蓦然瞧见院门外的一抹倩影,话锋一转道:“贤弟,怎么你每次来宝云寺都拖家带口的?”
这屋内就他们两人与惠思师傅,惠思师傅不可能与女子有往来,他五十好几也断了这般花花心思,那么这年轻娘子只能是找苏轼的。
之前季璋来寻,是苏轼主动离开。
这次不待苏轼开口,陈襄反倒仰头将手边的菊茶一饮而尽,起身拱手辞行道:“我知晓你与惠安师傅还有要事相商,眼下就不打扰了。”
“我今日并未带···”
一头雾水的苏轼朝着惠思师傅颔首示意,然后起身与陈襄一同朝外走去,将年长自己十余岁的兄长送到院外,与朝云来了个四目相对,“你今日怎会来此?”
瞧着大眼瞪小眼的一幕,陈襄甩袖背在身后,大笑离去,“还说不是来寻你的。你们且聊,老夫先行回府了。”
林间萧瑟,冷风呼啦而过,将陈襄的笑声吹散在风内,响遍整片山林,自然也落入了朝云耳中。
朝云见过陈襄,知晓他是苏轼的顶头上司,怕自己坏了苏轼的名声,故而奋力解释道:
“陈大官人明鉴,我只是来替我家娘子送东西的,并非是因其他缘故来寻郎君的。”
若是传出个“通判官人沉迷男女之事,寻欢作.爱至寺庙后山”,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这老家伙打趣哩,莫理睬他。”苏轼知晓陈襄老顽童般的脾性,出声安抚着不知情的朝云。
他闻言垂眸瞧见她手中的食盒,问道:“闰之派你来送什么?”
朝云道:“宝云寺布施,娘子让我来帮忙,顺道送些之前做的云英面给惠安师傅,以谢之前的开导之恩。”
知晓原身身死的缘由后,若没有惠思及时开导,季璋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她或许会步王闰之的后尘,抑郁而终。
虽然季璋怀疑苏迨出家一事有惠安的手笔,但一码归一码,该谢的部分,她一点也不会含糊。
“她怎么不自己来?”苏轼顺势问道。中秋以后,他又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季璋了。之后若是无其他事,怕是他临走前也见不着季璋第二面了。
朝云一愣,她听出了苏轼话中的急切,想见季璋的迫切,木讷道:“大娘子要照顾小公子,脱不开身。”
苏轼似是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过哥儿如今尚不未足岁,身子弱些,周遭的人着实该注意些。”
“那你且在这儿等等,我将这食盒送入便好。”苏轼喝停朝云想要往里进的步伐,拎过其手中的食盒。
见其呆愣在原地,苏轼将其拉至院门避风的一角,补充道:
“惠思师傅身子欠安,你既去布施接触了灾民,身上恐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是稳妥些莫要进去了。莫坏了大娘子的一番心意。”
“是。”朝云瞧着苏轼的背影,只觉五味杂陈。
苏轼进屋,将食盒放在桌上,道:“这是拙荆做的云英面,师傅赏脸尝尝?”
惠思瞧着盒内的面片,视线缓缓上移定格在苏轼的眼中,开口道:“小友想问之事,贫僧无法告知。”
苏轼面色闪过一抹失落。
赈灾一去,他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如今二人表面和谐的窗户纸已经捅破,虽然他用苏迨暂且威胁住了季璋,但他仍担忧闰之会弃他而去。
惠思瞧他这副模样,又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万般皆是命,小友又何必杞人忧天?”
“您言下之意是···”苏轼大喜过望,仿佛瞧见了一缕希望的曙光。
惠思不予再说,出声赶客,“林间风大,院外娘子若真着了凉,贫僧罪过可就大了,小友还是早些回罢。”
感谢暗香盈袖小天使在55章投送的营养液[奶茶]
1.柰花索粉:出自《东京梦华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柰花索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