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奥运会女单决赛王楚钦是在电视屏幕上看的，明明他就在现场，却不得不和远在国内的球迷一样，盯着电视转播信号。
场内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和电视上的形成两个声道，充斥着他的耳膜，带来双倍的紧张。
他十指交叉抵在下颌，问遍了每一位他知道姓名的神，他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此刻却希望能有一位心善的神明，将他身上折损的运气全都弥补给她。
至少，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要圆梦吧？
他极少有这样软弱侥幸的想法，对手手握七个赛点的时候没有，手臂伤到动不了时也没有，甚至三日前止步三十二强时也没有，唯独此刻。
三天前的赛场上，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所以当比赛结束时，巨大的悲伤不甘的包裹之下，甚至有那么一丝如释重负。
可那个坚强又勇敢的小豆包，明明那么有天赋，却把每一个技战术都弄懂吃透，每一次热身都一丝不苟，每一个深夜都在训练场咬牙坚持，命运没有理由不偏爱她。
可是偏偏没有。
随着一次反拉出界，决赛大比分定格在了2：4。
和他三天前输的那场一样。
电视屏幕里，孙颖莎冷静得过分，甚至在和对手拥抱时，她努力挤出了一个笑。汗水滴在她眉稍，她没有擦，只是面无表情地收拍离开。
可是他怎么能不懂，这样的平静之下，是怎样的痛苦与不甘。
他懂，因为他也经历过。
三天前，他把自己淹没在巨大的失败里，四年的努力瞬间破灭，比肥皂泡还轻易。他刻意避开了孙颖莎，不想自己的沮丧影响她接踵而来的比赛。
她给他发消息：“哥哥，我们还有四年，我陪你一起。”
她现在已经很少这样叫他了，在最初认识的一两年，她总是跟在他身后，笑嘻嘻地叫哥哥请自己吃饭。他总是一脸不耐烦，然后问她又想吃什么。
后来女孩儿渐渐长大，哥哥这个称呼越来越少从她嘴里听见，甚至连头哥也不叫了，经常和男队队员一起叫他大头，还伴随着一记白眼。柳丁笑他，这脾气是你惯出来的，就得自己受着。
他难得没有回怼，甚至低头笑了一下。因为他忽然想起，昨晚只有两人在的时候，她脆生生地在他耳边叫“楚钦”。
而她此时叫哥哥，他怎么能不知道，这是在表达依赖，在给她信心。
可是他们真的还有四年吗？过去四年里，女孩越来越耀眼，站在他难以企及的世界之巅，而他拼命追赶，在以为自己抓到了她的衣角时，又被迎头痛击。
她早已不是那个没人喝彩的小豆包了，场上有千万人为她呐喊，自己的那一句“加油小豆包”，还重要吗？
王楚钦不知道怎么回复，又不想让她担心，一句话写了又删，只剩一个子：“好”。
孙颖莎似乎一直在等，回复的话也许就在对话框里等着：“后面还有团体赛，我陪你加练。”
上次他单打败北，也是她陪自己练了足足六个小时，才让他在团体赛上重整旗鼓。可她的赛程那么紧，自己怎能拖她后退。
“练你自己的吧，你强度不够。”如果自己心态如常，大概会这样欠欠地回怼吧？
“你行，等回北京我拉死你。”孙颖莎放着狠话，眼眶里却泛了泪。
此时王楚钦无比后悔自己当时回复的那个“好”字。
或许就是这个“好”字，把她也挡在了梦想的门外，仅仅一步之遥。
他梦想与她顶峰相见，而不是把她拉下顶峰啊。
他颤抖着给她发消息：“你永远是我心里的冠军。”
短短一行字，打错了好几次。
孙颖莎忙着收拾东西、接受采访，等她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颁奖典礼之前了。
旁边坐着刚刚赢了自己的队友，她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别扯，冠军在我旁边坐着呢。”
王楚钦回复得很快：“她只是赢了这一场比赛，你会赢以后的每一场。明天我陪你加练。”
汗水越过眉毛，滴到眼睛旁边，孙颖莎迅速擦去：“呸，跟我对拉，你强度不够。”
“那我陪你练发球。”他没有反驳。
“那行吧。”她也没有拒绝。
电视屏幕里，女孩从通道走出，和队友一起向观众挥手致意。
王楚钦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的女孩儿这么坚强，而他能给的安慰那么少。
梁靖崑从背后走来，见他这副神色，声音也沉重起来：“我妹这场……可能她太想赢了吧。”
王楚钦艰难开口：“如果我那场没输，也许她也不会。”
梁靖崑顶了他肩膀一下：“跟你有啥关系？你俩就是差点运气。你不去运动员通道接她？”
他摇摇头：“那里记者太多了，她已经够难受了，我不能让她再因为我遭受非议。”
“嗨，管这么多干嘛？人家这会儿正需要你呢。”
颁奖结束，孙颖莎迅速把银牌从脖子上摘下，塞进了裤兜。
王楚钦拿起外套：“我回村里等她。”
村是指奥运村。代表团规定，比赛期间运动员不能离开奥运村，她一定会回去。
等到孙颖莎的时候，已经是快半夜了。
她背着大大的白色双肩包走过来，身躯愈发显得娇小。王楚钦就着路灯的灯光，试图看出她脸上的表情，却一无所获。
她从来不把脆弱示于人前，永远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可四年的努力一朝落空，怎么能不失落？他懂，因为世上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来自一同经历。
二人目光对上的时候，孙颖莎撇了撇嘴，终于露出了一丝委屈的表情。
王楚钦把她拉到一旁，摘下她的背包，手臂环了上去。
不同于前几天混双夺冠时浅尝辄止的拥抱，他这次没有丝毫克制，把她紧紧箍在怀里，想把所有的力气都给她。
他的肩有她的两倍那么宽，包裹住她简直轻而易举。这个怀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让她终于不用强颜欢笑。
“你好烦。”孙颖莎的声音带了哭腔：“我明天还要训练呢。”
王楚钦感到胸口的濡湿，反而稍稍松了口气：“哭鼻子又不影响训练。”
孙颖莎在他背后捶了一下：“我没哭！”
王楚钦背过手，反手握住她的拳，轻声哄：“知道了。这有什么丢人的，咱俩赢的那天我还哭了呢。”
孙颖莎手上卸了力，指尖描着他指缝：“多新鲜呐，你哪回比赛不哭？”
王楚钦扣住她的手指：“下次不会了，因为我最想赢的一场已经赢了。”
孙颖莎忽然抽出手，又在他腰上锤了一拳：“什么玩意儿？你最想赢的是下一场！每一场！”
王楚钦笑了：“行，知道了。”
孙颖莎十分火大，一把把他推开：“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团体赛你要是不好好打我再也不理你了！”
王楚钦一脸委屈，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出尔反尔啊？当时是谁说的，场上打好打坏都不能影响咱俩。”
孙颖莎白了他一眼：“打好打坏不影响，但你不好好打就影响！你记住了王楚钦，你是世界第一，天底下没有你赢不了的球！”
“行。”他低声笑，真是一点辙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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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女子团体赛，孙颖莎担任第一单打。
全场人屏住呼吸，现场解说员激情解说：“勾手的发球，直接得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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